金江镇南关。</p>
南关本来是一座军事关隘,如今早已失去了作用,彻底成为一座普通的城池。</p>
桂勇抵达此地,从官员口中才知道,自己竟然与将军错过,于是没有急着去金州。</p>
因为金江镇最有名的戏班子,抵达了南关,明日就开演。</p>
面对官员的邀请,桂勇没有拒绝,他也很好奇。</p>
第二日。</p>
往戏园子的途中,一边与官员寒暄,一边不引人注目的观察市井,是桂勇多年来的习惯。</p>
人口稠密,有挑担子的,也有推小车子的。</p>
每年踏上此地,都会发生新的变化,小摊小贩越来越多,周围的庄稼汉,会把自家编织的各色器物拿来集市贩卖。</p>
繁荣远不如京城。</p>
虽然京城外遍地流民,但是并不妨碍京城里车水马龙的繁华与富贵。</p>
桂勇胸膛里彷若堵住一般,难受的忍不住张开口,。</p>
对于将军。</p>
桂勇无法用言语形容,他本是普通的辽人,痛苦的磨难已经过去,不愿意提及。</p>
他是最早一批派去京城的人。</p>
八年了。</p>
八年中的时间,他回到金州的次数并不多,见到将军本人更是不足三次。</p>
于情于理,他本应该对将军没有太多的感情。</p>
可是,正因为见过黑暗,方知光明的可贵,每次发现金州的新变化,都是对他巨大的冲击。</p>
“这是?”</p>
官员发现了桂勇的异常,关心的问道。他并不知道桂勇的实际身份,只把桂勇当做普通的同僚。</p>
“没事,沙子迷了眼睛。”</p>
桂勇恢复如初笑道。</p>
官员不在问,转而兴致勃勃的向桂勇介绍。</p>
“今日巡到南关的戏班子,听说是将军亲自指点过,最早唱金江戏的戏班子。”</p>
面对官员的滔滔不绝,桂勇时不时的附和,两人很快就抵达戏园。</p>
戏园场地很大。</p>
戏台子前光桌子就一百多张,而其他的地方早已挤满了人,只有桌子还空了十几张。</p>
因为金州会出点银子补贴戏班,所以和大周包银赏钱有区别。</p>
站着看戏不要钱,坐在桌子上看戏要钱。</p>
也是一点小手段。</p>
金州官方出的钱,那也是金主,任你哪个戏班子,不真心说点金江镇的好话。</p>
南关不大,人口极多。</p>
能到南关唱戏的戏园子,自然也是有绝活的,不是一般的可比,因此有底气一口气安排一百多张桌子。</p>
要知道唱的戏让出了钱的不满意,有砸场子的传统,戏班子下次也没脸来了。</p>
和内地的传统不同,金州会出银子补贴戏班,所以站着看戏的不要钱。</p>
既然免费,那就不得了,只要得知有戏班子来,方圆数十里的老百姓都会赶过来,还有不少赶整整一日路的。</p>
“今天唱的是英那河出征戏,明天唱的是……”</p>
官员挡住桂勇,抢先付了钱,选择了拼桌,刚坐下不久,很快又坐了两人。</p>
四个人趁着还没开演,一个人自来熟的介绍起来。</p>
“英那河?”</p>
“在黄骨岛堡北边。”</p>
“开了。”</p>
有人喊道,众人看向台子,帘子掀开后,走出来一个个人。</p>
《英那河出征戏》是群戏。</p>
演的是游击区时候的故事。</p>
秋收后,岫岩的蛮军会按照惯例出城劫掠百姓,从百姓手里抢粮食,在沉辽等控制力强的地方,蛮军是暗抢,岫岩这些辽南之地则是明抢。</p>
为了保护百姓,游击区决定冒险反击。</p>
演的就是在集结各游击队的时候,发生的事情。</p>
能引起人的共鸣,不是因为复杂的情节,而是老百姓身边的事,才能得到他们的喜欢。</p>
所以英那河出征戏,情节平平平无奇,更没啥技巧,但就是在金江镇各地非常受欢迎。</p>
每次的演出,都会得到热烈的掌声。</p>
几十名穿着各色军装的士兵们,身前是一名打扮成把总的人,抱着酒壶,向每个士兵倒酒。</p>
手中的酒杯倒满后,士兵一饮而尽,把总再跟下一个人倒酒。</p>
为什么把总要自己倒酒呢,不是什么高大的理由,因为金州缺粮,也无银从大周购买,所以配发下来的酒水不多。</p>
所以把总亲自倒酒,保证每个士兵都有。</p>
那时候的金州很弱小。</p>
士兵们喝的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士兵们自嘲为断头酒。喝完了酒,又端上一盆肉,还是一个个分一块,一口就吃完了。</p>
毕竟是戏剧,所以一边唱一边演,既要保证真实,又要演的传神,让百姓们看的明白。</p>
这场戏第一次出演的那年。</p>
百姓们还都饿着肚子,但没有人嫉妒士兵们喝酒吃肉,因为戏中得知平时也没有肉吃,更没有酒喝。</p>
为什么他们信?因为游击队在他们身边,不用唱出来,他们也知道。</p>
更知道。</p>
这是士兵们的断头饭。</p>
犯罪的死囚都能吃口好饭,更别提要上战场的士兵们,已经是委屈他们了。</p>
打仗为谁打的?为了百姓们。</p>
因为百姓们知道,蛮军要来劫掠他们,只有金江军才会保护他们,这都是他们的经历。</p>
如今再看这场戏,百姓们更觉得委屈了当年的士兵们,现在谁家每年不吃肉啊,就算肉不提,鱼肯定是吃过不少。</p>
“吃完这块肉,干完这碗酒,死后到老祖宗面前见。”</p>
唱腔刚落。</p>
“好。”</p>
“英雄!”</p>
“活着回来。”</p>
……</p>
园子里哄的一声炸开了锅,百姓们手掌都鼓肿了,发泄心中激荡的感情。</p>
坐在桌子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还有的人爬到桌子上,向着台子的方向大喊。</p>
台子上。</p>
士兵们列阵,各自报着自己的家乡。</p>
桂勇看着眼前桌子上的那名人,堂堂男儿竟然当众掉下了眼泪。</p>
台子上的士兵们,各个露着笑容。</p>
他们的笑容,让百姓们眼泪流了出来。</p>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p>
“壮行酒,断头酒。”</p>
官员刚感叹一声,突然,传来一致的声音,“冻死不折屋,饿死不虏掠,保家卫国真英雄,向英雄们行礼!”</p>
吸引了不少人看过去,原来是几十名少年,正整齐划一的行拱手礼。</p>
“应该是军校生。”</p>
“肯定是。”</p>
听到人们的话,桂勇仔细的打量。</p>
冻死不折屋,饿死不虏掠,是宋史岳飞传中,记载的岳家军的军号。</p>
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立斩以循。卒夜宿,民开门愿纳,无敢入者。</p>
士兵敢拿百姓一片布,立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