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和平儿围在五儿身边,五儿正在校对两本账册清单。
说道:“二奶奶,上回三爷承袭荣国爵,因是降等袭爵,西府少了五百石的爵产。
折算成上等良田被朝廷收回,剩余爵产都被朝廷重新清点造册,我手上这本就是宗人府下发的爵产清册。
我听三爷说过,上册爵产都是皇命钦赐,须由爵主嫡脉相传,不得划割分传旁系子弟,违者大不敬。
上一辈大老爷和二老爷,因是老太爷临终遗奏上表,朝廷才特许两房不分,大房承爵,二房继产。
但到三爷这一辈,圣旨钦定,三爷承爵继产,西府爵产需三爷子嗣单传。
文字辈或玉字辈分家,只能分割贾家自置产业。
我将宗人府清册和公中账册校对,这十年以来,贾家耗费不小,每年公中都没多少盈余。
因此最近十多年都无像样自置产业,如今所剩自购家业,大都是老太爷手上置办。
这十几年以来,有过几次上辈子弟分家,已划走了肥裕部分,剩下都是边角不好的。”
王熙凤一笑,说道:“我猜想也是这样,既我们看出其中究竟,二太太管家多年,必定也是清楚的。
老太太当一辈子国公夫人,见多识广,心中更是明镜似的,如此我就知道,以后遇事症结在何处。”
五儿和平儿对视一眼,她们都是聪慧之人,都明白王熙凤话中意思。
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二太太,她们最不想触碰之处,便是二房从荣国府分家立户。
因为一旦二房分家立户,根本无法从荣国府分剥像样的产业。
老太太一辈子最宠爱宝二爷,二房分家之后,宝二爷哪里还有如今富贵日子。
二太太做了十几年荣国府当家太太,眼界极高,强势擅权,更无法忍受分家的窘迫。
如此看来,荣国大房二房的糊涂账,只怕三年五载都是理不清的……
……
这时丫鬟丰儿进了房间,说道:“我得了二奶奶吩咐,去荣庆堂那边走动。
正巧遇上老太太粗使丫头傻大姐儿,拉着聊了几句,便套出了话头。
傻大姐说方才二太太来过荣庆堂,一副怒气冲冲模样,本来要见老太太的。
但鸳鸯姐姐说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今日不见客,把二太太给撅回去了。”
王熙凤笑道:“我就说老太太虽上了年纪,可半点都不糊涂,二太太即便要闹,也要被摁下去。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事情既这么着,我即便有些章法,也就使不出来了。
左右也就罢了,这事也再翻不起风浪,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好在这次也敲打足够,袭人这些丫鬟长够了记性,但凡宝玉再出幺蛾子,她们必定死命拦着。
老太太知道我们管家的尺度厉害,对宝玉也多点提点约束。
大宅门办事就像钝刀子割肉,当中牵扯太多,哪能一下子斩断干净。
如今只能先干耗着,只等宝玉成亲娶妻,才好耳根清净些。
上回老太太说过,等到今年秋末,贾夏两家就要议定婚期。
要说宝玉还有些福气,那位夏家姑娘倒是好人物,看起来也像个能干的姑娘。”
王熙凤随口说着闲话,但她是心思精细之人,突然想起夏姑娘上回来东路院,应是宝玉舞象生辰宴。
夏姑娘看琮老三的目光,有一种古怪的灼热,让她印象很是深刻……
王熙凤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看了眼五儿和平儿,觉得自己念头有些荒唐,自嘲的摇了摇头。
五儿说道:“二奶奶,今年春夏两季少雨,不少地方都有旱灾,西府几处田庄收成,比往年差了许多。
最近两月时间,外头米粮一直在涨价,虽上涨价码不多,但挡不住日积月累。
林大娘说林管家常在外头走动,知道一些市道缘故。
说是如今已入秋,朝廷忙于整顿九边冬戍之事。
许多军伍被调集九边,大批粮草冬衣也运送北上,所以外面米粮价格才上涨。
前几日我还问过三爷这些闲话,他说这一年多时间,漠北草原残蒙游骑猖獗,入冬之前经常抢掠边塞。
一旦战事频起,市面上米粮布匹价钱,还会接着上涨,到了年关深冬,价格会上升到最高。
昨日二姑娘已让管家采买了几车米粮,作为东府人口过冬耗费。
我们西府外院有两间库房,如今都还空着,也该储备些米粮,不然到年关价钱上涨,要多费不少银子。”
王熙凤笑道:“既然琮兄弟都这么说,那必定是没错的,这事你做主就成。”
等到日落时分,贾琮下衙回府,经过西府角门,正看到两辆马车停驻门前,许多小厮来回搬运米袋。
等到回到自己院子,堂屋里摆了不少箱子,其中两箱还是市面上少见的外海之物。
晴雯、英莲等丫头对夷人番物十分新奇,正在那里来回把玩摆弄。
芷芍见贾琮进屋,笑道:“三爷可回来了,这些是金陵曲大姑娘送来的,还有几份书信。”
贾琮接过书信拆阅,除了曲泓秀和秦可卿的书信,还有一封是消失许久的王德全所写。
他眼神不由微微一凝,王德全五月随甄家船队出海,一直杳无消息。
虽外人都传甄家船队倾覆于外海飓风,但贾琮却知是甄芳青藏匿船队,王德全才会跟着下落不明。
虽他知王德全必定安然无恙,但数月没有音信,心中一直牵挂,如今得了他的书信,也算松了口气。
王德全在信上叙述,自五月在金陵出港,入外海一日,船头察觉海上风信,船队便改向行驶。
海上航行一日之后,船队在某处不知名岛屿停靠。
此岛周围暗礁密布,水文复杂,海雾迷离,稍有不慎,便会船毁人亡,极其凶险。
但领航的船头十分熟悉水道,带领船队通过暗礁群,在岛上避风船躲避飓风。
岛上建有船坞,依船远眺,可见岛上地势复杂,山峦起伏,流瀑湍急,树林葱郁。
但是船队除了少数人下船搬运货物,大多数人被约束驻留船上避风,王德全也未下船登岸。
船队停泊四日后,海上飓风平息,船队重新离港航行,按照既定航线远航行商。
船队七月返航,接近大周沿海疆域,突然改变航线,在福建福宁县一处偏僻港湾停驻。
王德全随甄家船队,在福宁县驻留半月,甄家才安排车马送他返回金陵。
至于甄家船队去向如何,王德全也不得而知。
贾琮掩上信件,微微思索片刻,大概就推断出事情过程。
甄家船队五月出海,的确遇上海上飓风,但早有一处水域凶险的海岛,作为船队的避风港湾。
船队游商返航,再没进入金陵水域,而远在福宁县靠岸,并且停驻半月之久,似乎在等候消息。
贾琮相信这都是甄芳青提前安排,等待朝廷颁布圣旨,甄家处置结果落地,消息必定传递到福宁县。
甄家船队就此确定最终去向,这时才放归王德全返回金陵,一切都进行的天衣无缝。
贾琮心思悠恍,那处水域凶险,位置隐蔽,建有停泊船坞的巨大海岛,必定就是甄芳青的隐遁之所。
如果这就是事情真相,金陵甄家具备的底蕴,远比贾琮想象的要深厚。
甄芳青虽智谋出众,不逊须眉,但毕竟只是个妙龄女子。
她的年纪和阅历,会局限她的认知和远见,似乎做不出这等深湛的退身之路。
很难相信如此年轻的女子,会未雨绸缪到这种地步,在远海偏僻之地,早早经营一座藏身海岛。
而且将一座无人海岛,打造成停靠大型船队的港湾,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
甄家船队在这水路凶险的海岛,能这般畅通无阻通行,必定是长年航行积累。
那位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看似身居官阶高位,似乎只是甄家的幌子。
此人做出送银入京藏匿之事,粗疏短视显而易见,怎么都不像决胜千里、城府深沉之辈。
贾琮隐约断定,甄家在甄芳青和甄应嘉的背后,必定还有不为世人所知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