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夏青云熟识的商贾，因为一门心思去北地，受了那</p>
走私硝石案子的牵连，耽误了买卖行程。</p>
有些好不容易到达北地，许多走后门，不合规范的路牌</p>
被查作废,只能带着货船原地打道回府。</p>
想要投机倒把的商贾，因此倾家荡产的大有人在。</p>
夏青云庆幸自己听了大姑娘的话，才免了这场倾家荡产</p>
的浩劫,所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他也是特意写信问询了琳</p>
琳琅回复说雨季快到了，西北的生意也赚得差不多了，</p>
夏青云便修整了船队，带了些琳琅指定的西北特产往回</p>
楚琳琅拢了拢账，她老家的两间铺子已经有买家询价了</p>
，只是价钱还不算到位，可以缓缓再卖、等卖出去就可以凑</p>
跟那些没指望的姻缘相比，能旺三代的铺子可比男人靠</p>
听到她想回老家交接铺子买卖，司徒晟却不同意，只说</p>
如今水路不太平，如果她想卖店铺,他可以请托户部的官吏,</p>
给江口当地的县丞写信，让他作保代卖。</p>
楚琳琅听了，并没有应下。因为卖铺子不是小事儿，她</p>
是个天生的操心命,若不亲自到场总是觉得不能够放心。</p>
江口那个地方，她实在也不太想回去，可她又是知道，</p>
母亲给她的信里虽然一贯地报平安，但她总是能在字里</p>
她原本想着等攒够了钱，她就买宅子，将母亲也接到京</p>
城了，可在这之前，她总得亲眼看到母亲才心安。</p>
算算时间，女学是有夏休的，她打算趁着夏休时，回老</p>
如果顺利，她还想接母亲出来。</p>
父亲妻妾成群，并不差母亲一个，若是有机会，说不定</p>
能说动父亲放人。</p>
如此有了念想，做事情也有奔头。</p>
生意上的事情都排布</p>
开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学业了。</p>
今日的女学，除了音律，还有一节讲史的课，夫子依旧</p>
是那位廖夫子。</p>
他虽然年过三十，但在众多的夫子里也算是年轻的，只</p>
是为人不修边幅，发髻蓬乱，半长不短的胡须也经常乱翘。</p>
楚琳琅上课的时候偶尔会溜号，顺带观察学堂里每个人</p>
的微妙反应，上课无聊的时光就有趣多了。</p>
譬如每次看见邋遢廖夫子时，别人还好，只那陶雅姝整</p>
个人似乎都定住了，身体微微后靠，呼吸都轻缓了许多，似</p>
乎生怕呼吸太深，嗅闻到邋遢夫子的气息。</p>
每次看陶雅姝上课强迫自己认真听课，却又一直僵着身</p>
体的样子，楚琳琅就会觉得陶小姐也怪可怜的。</p>
她甚至臆想了一下，陶雅姝脑子最想干的事情，恐怕就</p>
是将这夫子踹进热水桶里，再命几个小厮剃干净他的胡子吧</p>
？</p>
廖夫子不光能挑战人眼珠的极限，今日讲的内容也挑战</p>
着学子们的认知极限。</p>
今日他所讲的乃是前朝皇后独孤氏。讲到许多史书认定</p>
她废太子杨勇而改立杨广，造成朝代短命覆灭，乃是“心非</p>
均一，擅宠移嫡”时，廖夫子却并不认同。而是对她独霸后</p>
宫的行为大加赞赏，只觉得历史中这么多的皇后里，独独只</p>
有她做了皇后而没有迷失本真自我。</p>
这一点坚持本真实在比贤德还难能可贵。</p>
这话一出，诸位女学生不由得面面相觑。</p>
因为她们读这段史时，史官们虽然肯定独孤皇后的贤德</p>
，但是也痛批她善妒不容后宫女子，造成帝王子嗣单薄的致</p>
命错处。</p>
以至于最后，隋帝的那单薄的子嗣里竟无一人有帝王才</p>
干，再加上她参与了废长立幼，干涉朝政，更是礼法不容。</p>
这等善妒不让丈夫纳妃的性子，放在男人编纂的史书上</p>
，如何能让史官们忍？</p>
以前的夫子们都是拿她做了反面例子。其实不用夫子们</p>
说，就是在许多大家的贵女们看来，善妒不许丈夫纳妾，也</p>
是礼法不容的。若夫君是贩夫走卒还好，可身为堂堂一国之</p>
君，受了妇人挟持，实在是不太像话。</p>
可偏偏廖夫子反其道而行之，夸赞独孤后乃是众多贤后</p>
里，不虚伪的第一人。</p>
如此标新立异的说辞，让这些女学生们听得新鲜，再加</p>
上夫子言语幽默，时不时就有人噗嗤笑。</p>
只不过有一人的眉头却紧紧皱起，那就是陶雅姝小姐。</p>
有那么几次，当廖夫子语带调侃地讲述前朝愚忠的臣子</p>
，还有假作贤明的皇后时，陶小姐的身子微晃了几下，欲言</p>
又止。</p>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趁着夫子讲话的间歇说道:“廖夫子</p>
，可是正史上并不是这般记载的。”</p>
廖夫子微微一笑，温和开口道:“我讲的也并非野史，</p>
只是根据不同史书文献的记载，杂糅在一处，讲给你们听，</p>
至于内里曲直，由得诸位小姐自辨。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p>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只要大家能有收获便好。”</p>
楚琳琅觉得若不是良好的教养把持，这位陶小姐似乎忍</p>
不住要当堂反驳廖夫子了。</p>
当初陶雅姝那篇妇道的入学考卷，讲文义的夫子当范文</p>
读给女学子们听了。</p>
方才被廖夫子调侃的几位贤后，在陶雅姝的考卷里都是</p>
极尽溢美之词，大加赞许的。</p>
而现在，廖夫子简直隔空而对，将陶雅姝的入学考卷批</p>
驳得一无是处。</p>
可惜廖夫子并没见过陶小姐的考卷，更不知自己已经无</p>
意中得罪了可能是未来后宫之主的女子。</p>
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口若悬河中，兴致到了的时候，还</p>
拎起了紫砂茶壶，咕咚咚饮了一大口，褐色的茶水和几片茶</p>
叶就挂在了茂密的胡须上。</p>
楚琳琅看到他闪亮湿漉的胡须，暗叫一声“不妙”。</p>
转头再看向陶小姐，只见她的眼睛也在直直盯着夫子的</p>
胡子，那两条纤细的手臂都在微微的晃，似乎已经忍耐到了</p>
极限......</p>
等一堂课讲完，廖夫子开始布置作业，将诸位小姐需要</p>
读的史书单子和章节分配下去后，就可以下课了。</p>
不过楚琳琅因为底子薄，被先生特意留下，额外照顾，</p>
又留了几本启蒙的册子。</p>
楚琳琅领了单子后，转身的功夫发现，还有一个人迟迟</p>
没走，便是那位陶小姐。</p>
此时陶小姐眉眼都凝着寒霜，甚至不待楚琳琅离开，便</p>
冲着廖夫子施礼道:“廖夫子，小女有几点疑惑，还望夫子</p>
解答。”</p>
廖夫子听了陶小姐略带犀利的话，脸上带着开明夫子宽</p>
容的笑，冲着楚琳琅道:“来，你且做个笔录，将我和陶小</p>
姐的辩点记下，下次上课，正好也与诸位学子一同讨论。”</p>
楚琳琅看着陶小姐那剑拔弩张的架势，有些不确定接下</p>
来的是否应该笔墨记录下来。</p>
不过夫子开口了，她也走不得，只能假模假式地拿出了</p>
纸笔。</p>
琳琅记录的速度，哪里跟得上二人的唇枪舌剑，只能在</p>
纸上胡乱写着“陶同窗说了三句，夫子又说了四句，二位说</p>
得是什么牛马，学生愚钝，真的听不懂.......</p>
就在一来一往的唇枪舌战中，陶雅姝的眼睛一直死死盯</p>
着廖夫子的胡须，忍了又忍，还是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夫</p>
子，您的胡子上挂着几片茶叶......</p>
楚琳琅来了精神，这句她懂啊，连忙记下:“陶小姐提</p>
醒夫子整理仪表。”</p>
廖夫子此时完全沉浸在与才女学子的清辩里，听了也浑</p>
不在意，那埋在胡子里的脸颊都没有羞涩地红一下。</p>
陶雅姝的肩膀都在微微地抖了。</p>
见夫子毫不在意，她似乎也是忍耐到了极限，腾地一下</p>
转身，从自己的书箱里掏出一把梳头的篦子，冲到了夫子的</p>
跟前，一把攥住那胡须，一边大力梳，一边咬牙切齿道:</p>
“</p>
夫子教人史学，当是明白，虽然以史为镜，可明辨是非。可</p>
夫子您平日连镜子都不照一下吗？不正衣冠，何以正人！”</p>
那话充满幽怨怒气，满含着“我忍你很久了”的愤怒！</p>
只可惜夫子的胡子都打结了，她这么蛮力一梳，学堂里</p>
满是夫子“诶呦呦”和“噼啪啪胡须扯断的声音。</p>
楚琳琅都替夫子疼得直捂下巴。</p>
她十分后悔自己不敬神明，今天上课没摇龟壳，不然她</p>
为何要留在这等惨烈的修罗场中？</p>
堂堂大晋未来皇后，在学堂里扯了夫子的须一一光是想</p>
想，她都觉得自己该被杀人灭口了。</p>
情急之下，她连忙丢了手里的笔纸，奔过去夺了陶雅姝</p>
手里的篦子，然后手脚麻利地继续帮夫子整理胡须，又若无</p>
其事地笑着道:“夫子，陶小姐说得没错，偶尔你也得照照</p>
镜子，要不然我送你一面吧，保证闪亮照人，让您仪表堂堂</p>
！”</p>
廖静轩已经完全被两个丫头片子给搞懵了，梳理整齐的</p>
下巴也气得微微颤抖，怒目瞪着陶雅姝和楚琳琅。</p>
而陶雅姝似乎也被她自己的失态吓了一跳，可是此时转</p>
身离开，未免失了辩驳气势，便依旧从容立定，准备跟夫子</p>
辩出个是非曲直。</p>
楚琳琅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算是给二位各自一个台</p>
阶下，至于二位要不要下来，请君自便，她仁至义尽，那便</p>
风紧扯呼吧！</p>
于是她放下篦子后，一捂肚子，假装自己腹痛，扯着自</p>
己的书箱就飞快走向门口。</p>
而在她身后，廖夫子终于打破沉默，不过言语里明显加</p>
了些火药味。</p>
楚琳琅走出房门时，还可以隔着窗子听到陶小姐与廖夫</p>
子甚为激烈的“讨论”。</p>
这是才子与才女的辩争，楚琳听不懂，便赶紧走人，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