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扑过来的那一刹,陆缙心口被填的满满当当的。</p>
被人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信任着，大抵便是这样的感觉。</p>
鬓乱钗摇,白净的脸颊上溅着血迹,双腕亦是被绳索勒出了深痕……</p>
狼狈至此，让人不敢深想这一晚她是怎么熬过来的。</p>
当看见这一幕时，陆缙臂上青筋暴起，落下去的手动作却极轻，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血迹，低声安抚道：</p>
江晚吟抓着他的手臂，才能确认这不是错觉。</p>
可是还有一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为她安排好了一切，连她的名声都兼顾的极好。</p>
江晚吟想说的太多,话涌到了唇边，反倒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抓紧了陆缙的衣袖,带着鼻音嗯了一声。</p>
裴时序盯着眼前这一幕,手心陡然抓紧,抓的车窗上的木刺深深嵌进了手心,扎的满手淋漓。</p>
陆缙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道侵略性的视线。</p>
他单手握着江晚吟的肩,以一个保护性的姿势将她护住，目光似箭的射回去。</p>
江晚吟夹在两道凌厉的视线之间，纵然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些许不对。</p>
但她完全想不到那人会是裴时序，自然也不会想到这目光是冲着她来的。</p>
她擦了擦眼泪，微微扯住了陆缙的衣袖：“姐夫，这人戴着面具，好像是传说中的红莲教首……”</p>
“我知道，你退后。”陆缙握着江晚吟的肩，将她藏到他身后，“不要出来，我去去就回。”</p>
“好。”江晚吟嗯了一声，不知为何，总觉得对面那人很危险，又对陆缙轻声道：“前面是悬崖，山路很窄，你要小心。”</p>
裴时序一手撑着地，一手捂住心口，鲜血顺着他的伤口汩汩的往外流。</p>
但伤口处的疼痛远不如眼前这一幕给他的冲击千分之一。</p>
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姑娘，如今，却当着他的面扑进了旁人怀里。</p>
疼到他仿佛又回到了粉身碎骨的那一日，连呼吸都是满口的血腥气。</p>
裴时序忽然想到了他和江晚吟的初见。</p>
那时，他母亲去后，他卖身葬母，被林启明买了下来。</p>
去林府的那一日，天上飘着鹅毛大雪，马车刚刚停下，便有一个总着双丫髻，围着白狐斗篷，冰雪可爱的小姑娘噔噔的踩着雪跑出来，软软糯糯的喊了声：“舅舅！”</p>
林启明被喊的心都化了，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用胡茬子亲昵的蹭她，蹭的她咯咯的笑：“这么冷的天，小阿吟怎么跑出来了？”</p>
“我想你了，舅舅。”</p>
那小姑娘抱着他的脖子，说话温温软软的，十分招人喜爱。</p>
她耀眼的好似冬日的暖阳，在她面前，万物都黯然失色。</p>
彼时，裴时序还只是卖身葬母的少年，寒冬腊月里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衣，虽干净，但早已被洗的发了白，也并不合身。</p>
少年的自尊心作祟，他伸手扯了扯短了一截的衣裳下摆，压在身侧。</p>
小姑娘很快便注意到他了，从林启明的怀里下来朝他走来，一双水洗葡萄似的眼睛更是极为清亮，好奇的偏着头问他：“你是谁？是舅舅给我带回的哥哥吗？”</p>
裴时序望着眼前的唇红齿白的小姑娘，一时语塞。</p>
林启明虽同情他，但商人重利，他将他买下来一开始只打算做个伙计而已。</p>
他更生怕他手上的冻疮吓坏了她，背着手往后躲了躲，沉默的没说话。</p>
林启明听着江晚吟童稚之语，抚着掌笑了：“阿吟想要哥哥吗？”</p>
“想！”小姑娘认真的点头。</p>
“好，阿吟想要什么都可以。”林启明大笑，又转身对他道，“你要不要做我的养子？”</p>
裴时序沉默的点了头。</p>
自此，因为江晚吟的一句话，他从一个伙计，成为了林家的三郎。</p>
也因为这一句话，那时，他发誓，这一辈子，无论江晚吟要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满足她。</p>
哪怕她要他的命。</p>
可他唯一不能容忍的……是她不要他。</p>
尤其对方……还是那个人。</p>
不过短短的四个月，发生了什么？</p>
裴时序盯着陆缙，目光如炬，握着插进心口的匕首缓缓往外拔。</p>
陆缙盯着那张银狐面具，右手按在自己身侧的配刀上，亦是随时准备抽出。</p>
越近，更近，两人皆拔了刀，目光逼视，就在陆缙伸手即将碰到裴时序的那一刻——</p>
忽然，贺老三一行杀了回来，跳在车厢顶上，一刀劈了过来。</p>
“找死！”</p>
陆缙立即挥刀一挡，刀剑相砍擦出了四溅的火花。</p>
两人对峙的这一刻，另一人则从跳进了车厢，缰绳一勒，架着马车往前窜出几丈远。</p>
是黄四。</p>
紧接着，黄四立马掀帘，捂住裴时序的伤口：“教首，你怎么样？”</p>
黄四一行本已走了，远远看到了裴时序的马往崖边来，顿时心生不好，也立马掉了头，徒步往回赶，比他稍晚了一步。</p>
没想到就这一步，裴时序已经重伤。</p>
此时，裴时序失血过多，已经说不出话了，双眼还是死死盯着江晚吟，呢喃着：“回来……”</p>
“教首，你说什么？”黄四侧着耳去听，却听不分明。</p>
只隐约听得了“回来”两个字。</p>
再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看到了满手鲜血的江晚吟，他眼神顿时血红：“——是你做的？”</p>
“贼娘们！”贺老三亦是看到了，与陆缙相抵的手又添了一分狠劲。</p>
陆缙生生将他抵了回去。</p>
然此时黄四也擂起了百斤重的禅杖，又一杖捶了下来。</p>
刀剑相撞时发出激越的一声，陆缙双臂被震的发麻，一脚抵着身后的山石，生生的抗了下来。</p>
但以一敌二，且对方两人皆是打斗的好手，即便他再厉害也极为吃力，斧钺与刀剑相砍，砍的刀刃都卷了边，擦声极为刺耳。</p>
此时巡检司的人因为离得远还在驾着马往这边赶，江晚吟又在他身后，他投鼠忌器，还得时时顾着她，陆缙眉间一凛，当机立断回头对江晚吟道：“你先走，去和巡检司汇合！”</p>
“可你怎么办？”江晚吟急着问。</p>
“我没事。”陆缙冷静地道。</p>
面对这群亡命之徒，江晚吟知道自己再留下去只会给他添乱，她手中又无武器，只好往后退：“你千万小心。”</p>
“想走？没那么容易。”黄四一行此刻恨极了江晚吟，哪里愿放她走，回头对贺老三吼道，“我挡着，你去抓她！”</p>
“好！”贺老三收了刀便侧身去抓江晚吟。</p>
“想抓她，先过我这一关。”</p>
陆缙眼一垂，单手执剑，颇有些一夫当关的味道。</p>
“那我偏要试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