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冬天,起床就变成了桩艰难的任务。</p>
程丹若的生物钟已经醒了，但不想起来，搂着身边的热源继续睡。</p>
谢玄英睁开眼,拿过枕边的怀表：“该起了。”</p>
“几点了？”程丹若埋首在他颈窝，睡眼惺忪,“偏我没有休沐。”</p>
谢玄英上十天班就有一天假期,节假日不算，她倒好，连续两个月无休了。就算是顶级社畜的医学生,也不能这么使唤吧。</p>
今年重阳过生辰,也是在宫里过的。皇帝赏了她寿面,好像很了不得,但谁稀罕一碗面啊。</p>
她想放假，放一天假。</p>
可皇帝显然不容许她偷懒，事实上，若非谢家离皇宫真的很近,她都怀疑皇帝打算把她扣在皇宫里值班。</p>
“那就再睡会儿。”谢玄英按住她的脑袋，“一会儿再起。”</p>
这怎么行呢，会迟到的。</p>
她醒醒神，还是顽强地爬起来洗漱,顺便督促他：“你该晨练去了。”</p>
他上早朝三点起,她可以继续睡,她六点钟起床上班，他就算休沐也不能赖床。</p>
谢玄英自律性奇佳，不需要她多说就穿好衣服，出去锻炼了。徒留程丹若兵荒马乱地吃早饭，梳头换衣,清点药箱。</p>
七点钟，她准时出现在北安门。</p>
宫道狭窄，初冬的冷风一吹便呜咽作响。</p>
内侍们换上了冬天的夹袄，灰绿色的袍子像是斑斑点点的苔藓，生长在宫廷的每个角落。</p>
红墙还是鲜艳，天空还是蔚蓝，笤帚的“沙沙”声回荡在空旷的夹道。三三两两的宫女手捧着各色物什，脚步匆匆，发辫飘散出桂花头油特有的馥郁甜香。</p>
看见程丹若迎面走来，他们便像是被刀切开的豆腐，温顺地分隔到了两边，垂首静立，不言不语。</p>
她没有过多注意她们，上班要迟到了。</p>
承华宫有点远，她加快脚步也至少走了二十分钟。</p>
紧赶慢赶进了宫门，周葵花立马出来回禀：“皇次子尚安。”</p>
程丹若吐出口气，放松了。</p>
皇次子在保温箱里待了两个月，还是奄奄一息的样子。这么小的孩子，既不能用药也不能打针，完完全全地看天命。</p>
这段时间，程丹若最害怕的就是宫人忽然大喊“皇次子没气了”，或是大清早上班，周葵花冲出来就是一句“皇次子有恙”。</p>
心脏病都要吓出来。</p>
但不知道是谁积了德，皇次子虽然蔫蔫的，好像马上要断气，居然在保温箱里一天天熬了过来。</p>
生命的顽强程度，总是让医生一次又一次惊叹。</p>
走进殿中，里头也点上了炭盆，热烘烘的，热水里放着碗，里头是奶娘刚挤出来的乳汁。</p>
她接过蒸汽消毒过的针筒，抽取了一点奶汁，放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p>
正好。</p>
于是打开保温箱的隔板，将针筒凑过去，喂到婴儿嘴边。</p>
这个针筒是她专门改造过的，在针头部位黏了点鱼胶，软软的不磕嘴，尽量模拟母亲喂养的感觉。</p>
婴儿含住针头，吧嗒吧嗒地吸吮起来。他没什么力气，好在针筒会慢慢滴落，只要肯吃，总是能吃到。</p>
艰难地喝完了半针筒的奶水，他又睡着了。</p>
程丹若给听诊器套上布袋，放怀里捂了一会儿，确保暖和了，才小心伸进去，按在他胸前听音。</p>
心跳还算正常，可肺部的声音不好。</p>
“换气慢一点。”她嘱咐旁边拉绳转风扇的宫人，“把窗细开一些，再搬个屏风挡风。”</p>
冬天将近，室内通风就变得越来越重要。</p>
保温箱有简易的换气装置，利用人力转动风扇，排出里面的空气，同时，过滤网能粗浅地滤掉空气中的灰尘，尽量给孩子提供洁净的空气。</p>
但屋里点着炭盆，如果久不通风，室内人又一直很多，氧气含量会降低，成人可能感觉不到，对肺部发育不完全的孩子而言，却可能是致命的。</p>
“是。”宫人连忙去喊太监搬屏风。</p>
奶娘则去查看温度计，见温度已经缓慢下跌，忙道：“快烧热水备用，一会儿该加水了。”</p>
小宫人立即去厨房要水。</p>
比起皇长子身边的人，伺候皇次子的奶娘和宫人听话得不可思议，无论她吩咐什么事，她们都会不打折扣地做好。</p>
程丹若知道，她们这般顺从，主要还是不想担责任，别看娴嫔已故，何家满门被处置，皇帝既然保留了何月娘的身份，就代表他认这个儿子。</p>
皇次子的价值不如皇长子，也是主子，足以要她们全家的命。</p>
可清楚归清楚，顺心也是真顺心。</p>
照顾皇长子的时候，她说一句，一群人跳出来反对，真是受够了。</p>
“炕烧了吗？”</p>
“烧了。”</p>
宫里都是木炕，炭盆烧热后放到炕床下方，再找出屏风，将炕团团围拢，形成一方小暖阁。</p>
木炕烧得热热的，换好干净外衣的奶娘坐在炕上不动，两个宫人打开保温箱，小心翼翼地抱出了幼儿。</p>
奶娘接过他，放在炕上给孩子清理身体。</p>
湿润的纱布不冷不热，不干不湿，正好擦拭身体，脏兮兮的尿布解下，换上崭新的尿布。</p>
两个小宫人快手快脚地清理暖箱，取出脏污的褥子，换上干净的新褥子。</p>
嬷嬷小心翼翼地拧开阀门，凉水泄出，大宫女提起水壶，慢慢注入热水，还有一个宫人半蹲着观察温度计的指数，见温度有所回升，立即叫停。</p>
他们维持住保温箱的温度，等到皇次子清理完毕，重新被放了进去。</p>
如此，早晨的头一道流程就算做完了。</p>
周葵花上夜班，此时就可以回去休息，奶娘们该吃饭的吃饭，换班的换班，留两个盯着孩子。</p>
宫人留四个，两个打扫卫生，两个盯住温度计。</p>
程丹若坐下喝盅茶，写今天的医案。</p>
九点钟，日头亮灿灿地照在庭院。</p>
她转移到偏殿，给安乐堂的女医答疑讲课。</p>
十一点钟，再去看望皇次子，询问奶娘九点、十点的喂奶情况，酌情看是否要给孩子换一次尿布，听胎心，记下心率。</p>
十二点吃午饭。</p>
饭后小憩半个时辰，主要是独自在偏殿翻小儿医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