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沝小朋友八岁才第一次出门。</p>
然后,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出门。</p>
外面的灰很大，坐马车很累，庄子里的屋舍又矮又黑,田里的农人小孩都脏兮兮的,满身泥不说，听说头发里还有虫子。</p>
他们吃着难以下咽的糙米,祝沝吃一口就吐了，喝的水涩涩的，半点比不上甜滋滋的蜜水。</p>
姨母说，外面有很多这样的人,世上大部分人都过这样贫苦的日子。</p>
祝沝想象不出这是什么生活,难免觉得他们可怜，但过了会儿，很多小孩凑到附近东张西望，还在脸上比划，分明是在议论他的胎记，同情立马变成了讨厌。</p>
“回家。”他和程丹若说,“我想回家。”</p>
程丹若很意外：“不想放纸鸢了吗？”明明在马车说要放纸鸢，这孩子还很兴奋来着。</p>
祝沝坚决摇了摇头。</p>
程丹若不明所以，但没有勉强孩子：“好，二郎想回家，我们就回家。”</p>
郁闷的事还在后头,晚上,祝沝的喉咙忽然疼得要命,程丹若给他开了药，苦药汁子让他更不高兴了。</p>
他和珠儿说：“不喜欢外面。”</p>
珠儿怜惜地看着他：“那以后就不出去了。”</p>
祝沝点点头，看着家里的高床软枕,锦被金鱼，还是觉得待在家里好。</p>
这里没有讨厌的兄长，也没有会多看他胎记的人，只有泥人金鱼，鹦鹉桃花，他很喜欢。</p>
闭上眼，他听见珠儿蹑手蹑脚出去的声音。</p>
姨母问：“二郎睡下了？”</p>
“睡下了。”珠儿回答，“夫人不必担忧，奴婢今夜会一直守着。”</p>
姨母说：“好，有什么问题及时寻我，不可耽搁。”</p>
“奴婢知道。”</p>
她们的话音渐渐淡去，祝沝睡着了。</p>
外间，程丹若挑起帘子，瞄了眼床榻上熟睡的小孩，暗暗摇头。今天他们没去很远的地方，九点钟出的门，十一点左右到庄子，吃了顿午饭，在田埂边散步看牛羊，再看了会儿花，两点左右就回了。</p>
这个日程并不算累，可祝沝还是累到扁桃体发炎。</p>
他的身体太弱了，真·温室花朵。</p>
亏得生在皇家，今后安享富贵就是。</p>
程丹若道：“让他好好吃药养病，等病好了，我让人演皮影戏给他瞧。”</p>
珠儿喜笑盈盈：“多谢夫人。”</p>
宫里也唱戏，可喧嚣得很，祝沝待一会儿就头疼，每年都看不上戏，待在承华宫怪孤单的。</p>
现在到了谢家园子，总算能有了消遣。</p>
“你们陪他一块儿看。”程丹若叮嘱道，“这些年，你们也没松快过，如今出了宫，只要规矩不错，放松些也无妨。”</p>
珠儿想想，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出了宫规矩就没那么大，大家日子好过了，才有盼头。</p>
“多谢您体贴。”</p>
程丹若又嘱咐两句饮食，这才回志雪堂歇息。</p>
谢玄英已经洗漱完毕，靠在暖阁看书：“殿下无事吧？”</p>
“玩累了而已。”她道，“他身子着实弱了些。”</p>
他关切道：“要不要找个师傅教些拳脚？”</p>
程丹若摇摇头：“等长大再说，怎么都要等陛下大婚。”</p>
祝灥坐稳了皇位，祝沝才算安全，在此之前，小朋友绝不能触霉头。</p>
“也是。”谢玄英兴味索然，继续翻书。</p>
程丹若进浴室洗澡。</p>
春天沙尘大，从头到脚冲洗一遍，水都是淡黄色的，全是土。</p>
“京城的沙尘越来越厉害了。”她擦干头发，梳散晾干，“这两天出门还是坐马车为好。”</p>
他浑不在意：“我戴面巾，你坐车吧。”</p>
“那我给你做个新的。”程丹若晒着头发，闲着也是闲着，拿过纱布裁剪，打算做一个杯式口罩。</p>
谢玄英劈手夺走，丢进簸箩：“光这么暗，做什么针线，你还要不要眼睛了？”</p>
程丹若：“那你坐车。”</p>
他道：“我还没到坐车的岁数。”</p>
“一会儿年纪大了，一会儿还年轻。”她问，“你到底是老了还是没老呢？”</p>
谢玄英：“你嫌我老是不是？”</p>
她不甘示弱：“你嫌我绣活差是不是？”</p>
“不是。”他一口否认，“你是不是？”</p>
“我……”程丹若故意顿住，“也不是好了。”</p>
他朝她白眼：“反正今天回来的时候，揉腰说疼的不是我。”</p>
程丹若：“……”他不说还好，一说她腰又疼了。</p>
自从开始坐班，肩颈和腰椎压力骤增，腰疼完脖子疼，眼睛也近视了。</p>
“疼了？”他起身去找药柜，手指熟稔地勾出药瓶，“来抹点药油。”</p>
“我是骨头疼，不是筋肉伤。”程丹若这么说着，却还是坐过去，倚在软枕上让他擦药。</p>
谢玄英倒出药油，抹在她腰间，用劲揉按。</p>
按摩总是酸疼又舒服。</p>
腰揉完了，她换个方向，趴他腿上：“肩膀。”</p>
“就知道使唤我。”谢玄英白她，却还是细细地替她揉按了肩颈，使药油沁入皮肤，抹完埋首在她微潮的发间，“一股药味。”</p>
没有茉莉香。</p>
程丹若闻闻自己：“这是万花油，里头有腊梅，你闻不出来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