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际,段春熙带着搜寻的锦衣卫返回了皇宫。</p>
他在京郊查了一遍，抓回了见过祝灥的庄头等人，再向外扩搜时,碰见搜寻小太监的锦衣卫小队,双方会合，立马弄清了情况。</p>
锦衣卫在大营不远处找到了冻死的内侍，两匹马，以及困在陷阱里，断了一条腿的小太监。</p>
有活口就好办。</p>
他被逮回宫,由锦衣卫、东厂和刑部尚书一起审问。</p>
程丹若和田太后、冯皇后在帘后听完了始末。</p>
小太监一五一十说了祝灥的行动,从接近董千户开始，到太平阁开溜，租马车离城,借宿庄子,最后遇雨躲避。</p>
他说自己去猎兔子，没看见脚下的陷阱,直接摔了下去。</p>
呼救半日没人，以为他们离开了,后来下起雨,但洞口有树枝，并未湿透，也没有风,蜷缩着挨了半夜，次日听见马蹄声，出言求救。</p>
虽然缺失最后一环，但前面的每一步，都和已知的信息吻合,显然不可能凭空编造。</p>
众臣百味陈杂。</p>
既有轻松，这不是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又有痛心，好不容易成婚的天子，竟然因为一时兴起而葬送性命，还有惋惜，他明明这般聪慧机灵，假以时日，未尝不是圣明天子。</p>
奈何造化弄人！</p>
唯有田太后纯粹地悲痛。</p>
“不可能！”她凄厉地惨叫，“夏天怎么可能冻死人！我不信！”</p>
洪尚宫和王咏絮一道规劝：“娘娘节哀。”</p>
“你们懂什么？”田太后挣脱她们的搀扶，“大郎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自是无所谓，我不相信，一个字都不信！”</p>
她冲到帘外，扬手扇打小太监，“说，是谁害了大郎，是谁！不许隐瞒，如实招来，是谁害了我大郎，是谁！是谁！”</p>
小太监涕泪横流，只知道磕头求饶：“娘娘，奴婢没有撒谎，娘娘息怒！小人不知啊！”</p>
在他身上得不到答案，田太后唯一能求助的便是程丹若。</p>
“姐姐，是谁害了大郎，你不要瞒着我。”她说，“我要为大郎报仇。”</p>
程丹若心神俱疲，忍着咽喉的疼痛，缓缓道：“这是一起意外，我们没有看好孩子。”</p>
这是祝灥的错吗？</p>
是也不是。</p>
他还是孩子，青少年对太多事没有自制力，需要监护人的看管和教育。</p>
祝灥没有离开过皇宫，对外面世界的危险性估计不足，而她们也从未教过他，这确实是他们的失职。</p>
“事已至此，娘娘还是想想，”她道，“怎么为大郎保全名声。”</p>
田太后愣住。</p>
程丹若哑声道：“总不能让他因‘私逃出宫’而死。”</p>
她环顾众臣，斟酌道，“此事原委瞒不住人，但可稍加粉饰，对外宣称天子训练水师，不幸感染风寒，不治而亡，如何？咳。”</p>
“我赞成。”谢玄英出言附和，“此事传出去，终究有碍天家名声。”</p>
杨首辅蒙受先帝之恩，也对祝灥有香火情，沉吟少时，颔首道：“也罢，先惩治宫防，过两日再对外报丧。”</p>
说着，瞟了李太监一眼。</p>
李太监呼吸滞涩，欲争辩却不敢出声。</p>
东厂执掌宫廷门禁，眼睁睁让天子溜走，浑身长满嘴也少不得失察之罪。现在敢开口，无疑是惹火上身，哀恸过甚的太后一旦记起他，下场更糟。</p>
这身皮肯定保不住了，能保住脑袋就算万幸。</p>
靖海侯也道：“宿卫须重新整顿。”</p>
宿卫是皇帝亲卫军，不受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控制，只能由程丹若应承：“好。”</p>
他们三言两语敲定了基调，之后的事就变得十分简单。</p>
无非是死和活。</p>
满太监必死无疑，李保儿及时下跪求饶，抱着田太后的腿哭，又朝程丹若磕头不止，唱念做打，涕泪横流，好不可怜。</p>
田太后果然怒甚，痛骂道：“平日里一个个威风得什么似的，这会儿倒是一问三不知，就是你个老阉货害了我儿！”</p>
李太监不反驳，砰砰磕头，额头很快红肿溃烂。</p>
此情此景，叫程丹若想起了石太监。</p>
宫廷的又一个轮回。</p>
她暗暗叹息：“娘娘说得是，你有负先帝所托，就去皇陵赎罪吧。”</p>
守陵也比没命好。</p>
李太监感激万分，叩首谢恩：“老奴知罪、老奴知罪。”</p>
冯大爷看护不力，革职罚俸。其他军官依照等级，相应降职戴罪，回家待着，治疗的内侍无能，贬入浣衣局做苦役。</p>
死掉的大夫也就死了，虽然他们没做错什么，可时也命也，治不好天子，只能赔上性命。</p>
当日轮值的宿卫全部革职贬职，被董千户贿赂，以至于没检查进出人员那扇门的侍卫，斩首处死，以儆效尤。</p>
商议完上述事宜，大家都疲惫不堪，预备告退。</p>
程丹若也坚持不住，说了句“娘娘节哀”，也跟着走了。</p>
田太后茫然地看着他们消失，萧瑟的秋风穿堂而过，乾阳宫的大殿空荡无比，再无半点人气。</p>
恐惧与无措摄住心神，她怔忪地立在原地，仿佛置身梦中。</p>
她的儿子死了。</p>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p>
夏末秋初的季节，冻死的。</p>
怎么可能呢。</p>
是谁在欺骗她？是谁害了孩子？难道真的是她吗？</p>
田太后眼前发黑。</p>
她少年坎坷，屡遭磨难，对唯一的儿子总是不忍管教，怕他疼，怕他苦，只想着再大一点就懂事了。早知今日、早知今日……胸膛好像被异物堵塞，双肺难以扩张，一口气吊在喉咙口，怎么都上不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