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安冷眼看着，除了大姐姐外，其他几个姑娘或是觉得某个小丫鬟说话有趣儿，或是觉得某个小丫鬟长得可爱，挑人理由千奇百怪。</p>
只有大娘云玉君正襟危坐，指了头一个自我介绍后一直垂目而立的丫鬟：“瓦儿是吧？你是家生子，家里现都有哪些人，在府上何处干活？”</p>
瓦儿上前行了个七八分像样儿的礼，口齿伶俐地说：</p>
“回大小姐，我母亲秦四家的专管花园里洒扫浇花的工作，我爹秦四在二老爷的马棚负责喂马。我有个姐姐叫琴心，现在四姑娘院子里做三等丫鬟，还有个弟弟宝儿，今年才三岁。”</p>
玉君还在思量，四娘却一拍手掌：</p>
“琴心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她曾说自己原名砖儿，我嫌不好听给改了，没想到竟是你姐姐。砖儿、瓦儿，你家起名字倒是一脉相承。”</p>
瓦儿笑笑，没再吱声。</p>
“就你了，瓦儿这名字也不好听，你既然和琴心是姐妹，就叫…琴月吧。”玉君对陆夫人解释：“我看她稳重些，我院子里本就没缺儿，找个谨慎些的好。”</p>
陆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叮嘱几位姑娘几句，这才叫大家散了。</p>
玉安和三娘带着刚刚选好的丫头们回了三娘的院内，厨房早已将饭菜送到，果然连着玉安的份例一起送了过来。</p>
揽月把食盒里的菜一样样摆上桌，当中是一道火腿炖肘子——这是三娘的最爱，一大碗野鸡崽子汤，并香油炒杂菌、鸡汁蒸凤爪、烤乳鸽、油醋腌黄瓜、鸡汤粉丝时蔬几样小菜，主食有玉安最喜的一碟四个红米脆皮虾肠，和一大碗绿畦香稻粳米饭。</p>
除此之外，竟还真配了一壶酒。</p>
玉安上一世死前吃了太多苦，宁王府上拜高踩低，几个月没吃过好汤好饭。上午累到了，午饭没能好好吃，现在终于见到这一桌子美食，早已食指大动。</p>
三娘却垮了脸色：“女儿红不该用坛子装吗？怎么只有一小壶？”</p>
揽月解释：“厨房本是想给一坛子的，但喜鹊姐姐不让，精挑细选了这个酒壶灌了来。三娘是没瞧见，要不是我拦着，喜鹊姐姐要挑的酒壶可比这个还要小呢！”</p>
玉安看着嘟着嘴巴的妹妹只觉得好笑：“我不喝酒，这一壶都归你可好？不过你年纪小小的，也少喝些，再过几年修炼酒魔也不迟。”</p>
一席话说得揽月也笑了起来，三娘搂住玉安，不好意思地说：“我不贪嘴，虽说大人们总不让我喝个痛快，但今天这酒定有二姐姐一杯！”</p>
玉安失笑，不愿拂了妹妹好意，便喝了一杯。哪知这酒入口却是有些不对，酒味寡淡不说，还多了桂花香气。</p>
玉安心神一动，就看揽月在三娘背后给她作揖使眼色，心里也就知道了缘故：</p>
三娘年纪尚小，只因羡慕军旅之人喝酒吃肉、上阵杀敌的故事，这才天天嚷着要酒喝。可她又不知道真正的酒是什么味道——怕是满院的丫鬟都骗她一个呢！</p>
想到这里，玉安心下一凛：</p>
今日挑丫鬟，母亲和长姐显然都觉出花溆的名字有异——怎么这么巧，起了个和蓼汀配对的名字，合了她的心意？</p>
不止花溆有蹊跷，二丫的回话听着不显眼，可谁都知道那一番话会合三娘的心意。</p>
这两个丫头年纪尚小，背后一定有人指点，且看起来二丫背后的人要比花溆背后的人高明多了……为何母亲没有指出这一点呢？</p>
玉安看着帮忙一起骗三娘的揽月心里有了答案：</p>
成国府如今传至第三代，家下仆人本就错综复杂。之前母亲常说“水至清则无鱼”，想必此类事情母亲不愿过多理论。</p>
横竖不过是个粗使丫鬟，不好还可以撵了去。</p>
况且，今日本就是让几个姑娘学着用人、识人，就是希望姑娘们自己察觉身边丫鬟是否有些不妥。母亲自然不会多嘴——只看她们姐妹两个什么时候发现罢了。</p>
想到此处，玉安心内有些讪讪然：上一世自己非但没发现花溆的不妥之处，更觉得母亲和大太太成日里算计这些事情俗不可耐，连带着对学习管家的长姐都有些疏远，真真是愚蠢至极。</p>
“二姐姐想什么呢？”三娘痛饮三杯，看玉安在发呆，忍不住出声询问。</p>
“没什么…”玉安这才回过神来：“我在想，平日里也不见你对钗裙用心，正是‘不爱红妆爱武装’。怎么今儿对着一只小蝉起了兴趣？”</p>
也是如今玉安和三娘关系缓和，这才有此一问。换了前世，别说玉安不会闲话家常，三娘也不愿和玉安多费口舌。</p>
三娘大大方方地回答：</p>
“去年姐姐的大伯父上京，带着林平表哥和明表哥一道来府上拜年。我当时偷跑去外院看他们耍刀，被林平表哥捉了去。我拿大太太送的小银蝉才换了脱身。”</p>
说来奇怪，自从景明千里迢迢去了北疆，林家有意无意都将他当做养子看待，走到哪儿都带着，甚至玉安姐妹都与景明表兄弟相称。清平侯府则对景明不闻不问。</p>
玉安略一思索，十岁这年大太太是拿银子打了一堆草虫给姊妹几个玩，不过是为了当年江南丰收，圣上龙颜大悦，京中官宦人家都打了些金银草虫取乐罢了。三娘得的好像就是一只夏蝉。</p>
玉安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你一见这只金钗，就知道是平哥儿送你的？”</p>
三娘点点头：“我还知道别的呢！”</p>
玉安看着三娘神气的样子只觉好笑：</p>
“了不得，我三妹竟是个‘百晓生’不是？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姐姐吧！”</p>
三娘摇头晃脑起来：</p>
“我那日蹲在树后，听林平表哥对明表哥说：‘那么好的玉佩，你寻来不易，祖父却转手送给了我那个娇滴滴的表姐。’明表哥还说什么‘玉佩虽罕见，不过身外之物。’。原来姐姐生辰时候得的那块玉竟也是明表哥送的！”</p>
说完，三娘满脸不解地上下打量玉安：“奇怪，姐姐家常都挂着那玉，今儿怎么换了一块？”</p>
三娘无心之言，却让玉安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原来这玉佩本是景明送给外祖父的！这下子可欠了人家好大一个人情……</p>
想起上一世景明的恶名，玉安不禁打了个寒颤：</p>
这么狠心冷情的恩人，真叫人头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