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可以跟谷副主任谈。”</p>
李学武并没有为难胡艳秋,主动建议道:“你们都是女同志,也方便开口讲。”</p>
“不,李副主任,我……”</p>
胡艳秋抬起红肿的眼睛,哽咽着说道:“我……我还是跟您谈……吧。”</p>
“李副主任主管保卫组。”</p>
周瑶看着她提醒道:“你的情况跟他讲是最合适的。”</p>
“想想你的情况,想想你的孩子,想想你的未来。”</p>
她表情很严肃,但语气里不减关心地说道:“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p>
“我明白,我明白——”</p>
胡艳秋不住地点着头说道:“谢谢您,我知道您是为了我——”</p>
她嘴里是这么说着,可目光里的迟疑和犹豫是遮掩不住的。</p>
周瑶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这会儿只剩下皱着眉头站在一边。</p>
而李学武更没有催促她的意思,能说就说,不能说也跑不了她。</p>
就在李学武准备起身离开,周瑶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胡艳秋惊慌地说道:“我坦白。”</p>
“你也可以不坦白。”</p>
李学武语气稍显不耐地说道:“王自健和张士诚已经到案了,师弱翁也在隔壁。”</p>
“你要说的话很大一部分他们也许都已经交代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p>
“呜呜——我懂——”胡艳秋呜咽了两声,这才说道:“都是——都是张士诚让我这么做的——呜呜呜——”</p>
嗯,都这么说,李学武都听腻了。</p>
甭管以前山盟海誓,甜言蜜语,进来以后都是对方的错。</p>
你要问团队和团伙的区别,现在听到的和看到的就是区别。</p>
“从头说,好吧。”</p>
不用李学武示意,周瑶已经给做记录的同事使了个眼色。</p>
“这件事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比你想象中的要多,所以不要抱有幻想。”</p>
李学武面色严肃地说道:“因为要照顾到你的特殊情况,否则你没有资格直接跟我对话。”</p>
“我……我……”胡艳秋心里的忐忑,精神的紧张,嘴里的话最后全化作了呜咽。</p>
“呜呜——我不想的,呜呜——”</p>
她双手拧着手里的毛巾,手背上青筋明显,看得出来内心的状态。</p>
说实在的,对付这种小卡拉米,李学武都不屑使用心理学上的手段。</p>
仅仅是他的身份,以及长久以来在厂里树立的形象,内心有鬼的她都受不了这种煎熬。</p>
如果她没有特殊情况,或者是个男同志,那在周瑶这里早就交代清楚了。</p>
可以说保卫处在李学武的管理和指导下,已经有了后代的正规形象。</p>
在一些手段和办案方式方法上,克制和保守反而成了保卫科工作的主要风格。</p>
要是搁在其他单位……</p>
“从你进入红星厂,认识张士诚开始说吧。”</p>
李学武见她没有心绪,帮她起了个头。</p>
这个状态下,是负隅顽抗还是心慌意乱,一眼便知。</p>
“我……我是66年8月份进厂的……”</p>
……</p>
内容过于狗血,李学武甚至都猜到了开头和过程,但他是真的没有猜到转折的部分。</p>
刚开始谁都能猜得到,无非是心机拜金女遇到了渣男负心汉,而且是2.0加强版的。</p>
为啥说胡艳秋是心机拜金女呢?</p>
因为她明明知道张士诚已经结婚了,还敢接受对方的撩骚。</p>
原因无他,刚刚从学校里出来,参加工作以后的环境便是管委办这样工作范围相对狭窄的部门。</p>
每个部门都有圈子和小圈子,圈子里还有顶尖优势的佼佼者。</p>
只要是在管委办工作的,谁不想一步登天?</p>
给领导鞍前马后,牵马坠凳是他们快速成长和进步的最好捷径。</p>
三年秘书路,平步青云梯。</p>
外放副科或者正科,几乎是进步成为干部的模版了。</p>
红星厂一共就这么几位领导,得权得势的更少。</p>
要说张士诚,那在管委办的圈子里真是不得了。</p>
你要说是当红炸子鸡也不为过啊。</p>
对比栗海洋这位大秘不如,但程副主任调来的时候就挂着常务副,他能算个二秘。</p>
即便在几次博弈中程副主任没有占到优势,可还是主管着生产业务。</p>
工厂的核心是什么?</p>
当然是生产业务了!</p>
程副主任再怎么落魄,那也是拥有无限可能的厂领导。</p>
所以前途光明、做事成熟、稳重大方、幽默风趣的前辈大哥哥就成了胡艳秋的白月光。</p>
张士诚这个人用彭晓力的话来说就是蔫吧儿坏。</p>
看着是正经人,实际騒的很。</p>
他对管委办的这些男同志表面上客气,实际骨子里傲气的很。</p>
对老大姐们也不甚尊重,时常摆领导的谱。</p>
大家畏惧他的身份,自然躲着他,奉承他。</p>
可当科室里有漂亮年轻姑娘,这孙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p>
嘘寒问暖,指点迷津,一副好哥哥的模样。</p>
顾城说他是披着羊皮的狼。</p>
胡艳秋从小聪明伶俐,在学校也是精明拔尖。</p>
初到管委办,身份上的“降级”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这才想要抱个“大粗腿”。</p>
这是正常的心理,人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总是会缺乏安全感,会主动向高地靠拢。</p>
李学武听胡艳秋讲了三句半,就知道她当时的心理状态了。</p>
在特定的环境里慕强。</p>
这并不稀奇,很常见。</p>
有机关里工作的读者应该知道,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主动跟领导的有多少?</p>
你细品,她们能从领导那得到什么?</p>
几件礼物?几万块钱?</p>
实际上很多女人屁都得不到,还得主动给领导买礼物,献爱心。</p>
她们实际能得到的只是心理上的安全感,以为床上奋斗了,床下就不用斗了。</p>
殊不知用的时候你是褥子,用不着你的时候你就是裤衩子,办事的时候得扔!</p>
就算你通过“奋斗”进步了,可挣的不还是那仨瓜俩枣的蝇营狗苟嘛。</p>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调不走的人。</p>
靠这个维持工作的女人,你且得保证要紧。</p>
有人问了,这种心理只存在于女同志身上吗?</p>
不,是所有人!</p>
李学武管过安全,也管过人事,太清楚这些年轻人的心思了。</p>
好高骛远,好逸恶劳,永远想着走捷径。</p>
当领导的夸奖几句,抱着脑袋往前冲。</p>
这就是为什么,领导都爱用年轻人当炮灰,因为他们便宜不自知。</p>
用老人?那是谁坑谁啊?——</p>
“谷副主任好——”</p>
“我过来看看。”</p>
谷维洁语气很是和煦地同走廊里的保卫点点头,问道:“学武同志在吗?”</p>
“李副主任在房间里。”</p>
保卫一边应着,一边敲响了房门。</p>
三下不到,房间门从里面打开了。</p>
周瑶见到是谷副主任便主动打了招呼,侧身让了进门。</p>
“李副主任也是刚来没一会儿。”</p>
“是嘛,我有点事耽误了。”</p>
谷维洁点点头,走进屋内打量了几人一眼,同李学武握了握手,这才看向胡艳秋。</p>
“我来看看你。”</p>
她态度温和地说道:“虽然请你过来配合调查,但我们会充分保障你和孩子的生活。”</p>
“谢谢,谢谢谷副主任。”</p>
胡艳秋眼泪又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已经说了不少内容了,心里的纠结散去了很多。</p>
这会儿站起身抹了眼泪,看向床上的孩子满眼都是心疼和后悔。</p>
“不用谢,这是应该的。”</p>
她态度温柔,语气和蔼,径直走到了孩子身边看了起来。</p>
而后在胡艳秋感动的目光中坐在了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道:“错了就要认,认了就能改,改了就是好同志。”</p>
“我听周科长说了,你想见见学武同志,”她温声地解释道:“师弱翁同志申请要求他回避这个案子,我是同意了的。”</p>
“是,我听李副主任说了。”</p>
胡艳秋越抹眼泪越多,哑着声音说道:“我知道错了——呜呜——”</p>
“好,好,知道错了就好。”</p>
谷维洁拍了拍她的后背,揽着她的肩膀说道:“年纪轻轻的,多可惜啊。”</p>
“你的人生才刚开始啊。”</p>
她满眼惋惜地说道:“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了。”</p>
“嗯,我坦白——”</p>
胡艳秋接了周瑶投的温热毛巾擦了擦眼泪和脸,这才继续说道:“我是三个月后才知道怀孕了的。”</p>
“那个时候我刚调到对外办,紧跟着张士诚就调来对外办当主任了。”</p>
“你刚刚讲,张士诚以前就有过弄虚作假,虚报贪墨的行为,你有什么证据吗?”</p>
李学武抱着胳膊,将她的坦白拉回了正题,请谷维洁过来也是刚刚他的安排。</p>
因为有些事他一个人听了不算数,需要更高级别的领导在这才行。</p>
“我也是听他说的,没有纸质的证据。”</p>
胡艳秋用毛巾擦了擦眼睛,说道:“不过他给师弱翁和程副主任送的年节礼我知道。”</p>
“当时那些礼物都是我买的,票据都还在我的笔记本里。”</p>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p>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问道:“在你和张士诚调到对外办以前。”</p>
“以前的话……”胡艳秋想了想,说道:“张士诚会联系一些供应单位和购销单位。”</p>
“具体是做什么我不清楚,他只说这个来钱多,不能乱说。”</p>
“嗯,这期间你只跟张士诚保持着密切来往了,对吧?”</p>
李学武问的很委婉,但还是刺痛了胡艳秋的心。</p>
这是在众人面前揭开她的遮羞布,将曾经肮脏的过往暴露无遗。</p>
“……是,是这样的。”</p>
胡艳秋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他刚开始时答应我的,说要跟我结婚。”</p>
“后来又说家里老人不同意,得慢慢商量……”</p>
说到这,胡艳秋也知道自己当时是多么的执迷不悟,深陷其中了。</p>
她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直到我感觉不舒服了,去医院检查才……才知道。”</p>
“你确定是张士诚的孩子?”</p>
周瑶皱眉问了一句,见她有些羞恼地抬起头,认真地强调道:“这一点对你很重要。”</p>
“我确定——”</p>
胡艳秋见她不是羞辱自己,便也收了羞恼,很是认真地说道:“那会我只跟了他。”</p>
“然后呢?”周瑶接过了审讯的节奏,主动询问道:“你把这件事告诉张士诚了?”</p>
“嗯,是过了几天才……”</p>
胡艳秋迟疑了一下,低着头解释道:“我那个时候心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p>
“你要用这个孩子要挟他?”周瑶眉毛动了动,问道:“逼迫他离婚,跟你结婚?”</p>
“……是,是这样的。”</p>
胡艳秋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这,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p>
就算她不说,张士诚也挨不住这种程度的审讯,她可知道保卫科周瑶喜欢动手打人的。</p>
至于说羞愧,相比于严厉的惩罚便有些微不足道了。</p>
李学武和谷维洁的到来,稍稍给了她一丝希望。</p>
她的希望就是襁褓中的孩子。</p>
因为她还在哺乳期,还需要照顾这个孩子,而且有更高个的顶在前面,她的问题还是在于她坦白从宽的态度。</p>
所以,就算李学武不来,她也要讲的。</p>
只是说给周瑶听,她怕周瑶扛不住这种压力,不敢处理更大的那个,把她当替死鬼。</p>
见到李学武,见到谷维洁,感受到了两人的态度,她这心里总算是踏实一点了。</p>
“然后呢?”</p>
“然后……他想让我引产。”</p>
胡艳秋低着头介绍道:“说是未婚先孕会影响到我的声誉,一切都是为了我好。”</p>
“我说让他先离婚,他就开始躲着我。”</p>
她抬起手里的毛巾捂住了自己的脸,只露着嘴还在讲述着过往的羞耻。</p>
“直到我警告他,再不给我回复,我就去……去告他……”</p>
也许是想起了什么,也许是回忆着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他是带着钱来找我谈判的,给了我五百块钱。”</p>
“我没要,我说要结婚。”</p>
胡艳秋依旧是低着头,但言语间有了一丝悔恨。</p>
悔的是她自己,恨的应该是张士诚了。</p>
不过还是能看得出,她是有心眼,有主意的人,一般见钱眼开的姑娘,给五百块钱早打掉了。</p>
所求甚大,所以坚韧。</p>
“第二次来,他拿了一千。”</p>
胡艳秋吸了吸鼻子,说道:“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只有这么多,我没答应他。”</p>
屋里众人纷纷皱起了眉头,看向床上坐着的姑娘心里都起了异样的心思。</p>
给一千块钱都打不动的,那除了爱情就是贪图更多的一千了。</p>
其实众人心里很清楚,张士诚当时的心情也很明白,爱情,爱你马麦麻花的爱情。</p>
五百和一千的随手就能拿出来,在不引起家里注意的情况下,你说他有多少钱?</p>
这年月,一名工人半辈子都攒不下一千块钱,张士诚工作才四五年就已经拿得出来了。</p>
你就说,以当初胡艳秋的心态,对他的仰慕,混杂着蝇营狗苟的变化之后,她会舍得一千块钱就松手?</p>
“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谷维洁挑了挑眉毛,问道:“他以前犯错误攒下的?”</p>
“以前的……他基本都花了。”</p>
胡艳秋扯了扯嘴角,手指捏着手里的毛巾。</p>
其实她想说来着,张士诚在她身上花的钱都不止五百了,她哪里看得上五百的现金。</p>
“应该是……应该是那些手段挣的。”</p>
胡艳秋努力稳定着自己的心神,在背叛和求生的复杂心态中挣扎着。</p>
“我跟他说,要么结婚,要么给我……给我五千块钱,我把孩子给他生下来。”</p>
狠角色!</p>
屋里无论是男同志还是女同志,此刻心里想的都是这一句。</p>
五千块钱是一方面,生下孩子才是非常手段。</p>
这哪里是生孩子啊,这不是生饭票嘛。</p>
“他同意了?”</p>
周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孩子。</p>
既然孩子都生下来了,那就证明五千块钱拿到手了啊。</p>
胡艳秋却是哭着摇了摇头,说道:“他告诉我没有那么多钱,除非逼死他。”</p>
“他后来跟我说,想要钱也行,但不能一次性付清,需要我自己去拿。”</p>
李学武和谷维洁齐齐挑了眉毛,这种话明显就是在钓鱼了。</p>
甚至之前的五百和一千都只是鱼饵啊。</p>
果然,胡艳秋随后的讲述,彻底将张士诚的野心暴露了出来。</p>
——</p>
“领导,丁主任在找您。”</p>
彭晓力是不敢打扰李学武工作的,多着急的事也只能站在走廊里等着。</p>
直到李学武从房间里出来,他这才主动汇报道:“李主任在楼上,请您这边忙完后上去一趟。”</p>
“嗯,还有其他的事吗?”</p>
李学武边往外走边问道:“丁主任在哪找我呢?”</p>
“在一楼大厅,看着挺着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