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p>
李学武从保卫楼到主办公楼的这一路上，撞见好几对正嘀嘀咕咕什么的职工。</p>
也只有机关职工会这么做，但凡有点身份的也不会在单位瞎传闲话。</p>
“李组长好——”</p>
不断地有人同他问好，李学武都是微笑着点头应了，并未做其他回答。</p>
直到遇见栗海洋主动迎出来了，他这才轻声问道：“领导在呢吧？”</p>
“听说您来，延迟了一个行程。”</p>
栗海洋倒是很直白，一边请李学武进屋，一边微笑着有什么说什么了。</p>
“学武，来——”</p>
李怀德见着他进屋，也是点了点头，示意了对面的位置。</p>
“早晨看见你出去了？”</p>
“是，去了趟工地，要做复工准备。”</p>
李学武随口解释了一句，便单刀直入，讲起了今天来汇报的主题。</p>
“还是工业资源整合，以及各工业项目生产进度的统筹工作。”</p>
他翻开笔记本汇报道：“昨天办公会上就想提来着，没来得及。”</p>
“主要还是为了即将开始的对外贸易工作做的准备，销售处那边给了一份清单。”</p>
李学武将手边带来的文件递了过去，讲道：“今年的商务谈判改了一下规制。”</p>
“贸易管理中心的意见是请专家和谈判代表组建专业化谈判团队。”</p>
他表情认真地解释道：“主要还是考虑从专业的角度切入对外贸易合作，更系统化。”</p>
“这个没什么难度吧？”</p>
李怀德看着手里的材料，抬起头说道：“我说过了，这种事你来定就好了。”</p>
“我看接待的流程已经拿出来了，”他从手边的文件堆里拿出了对应的材料，说道：“对外办的工作已经步入正轨了？”</p>
“是，正在有序地推进。”</p>
李学武点点头，汇报道：“目前正在做最后的梳理和补充，协调各部门做最后检查。”</p>
“嗯，你做事我还是放心的。”</p>
李怀德翻看着手里的材料，说道：“关于工业生产这一块儿，你找开元同志问一下。”</p>
“需要催促的请生产管理处督促相关的业务，尽快把实际数据拿上来。”</p>
他翻看到了数据的那一页，问道：“销售预估做的是比去年高了……35%？这么多？”</p>
“去年是三千多万，今年能做到……”他在本子上简单算了一下，惊讶地问道：“能做到五千万的销售？”</p>
“相比较去年，电器、食品、汽车等工业的出口贸易额有了显著的提升。”</p>
“那也太高了，五千万啊。”</p>
李怀德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步子迈大了，小心扯着蛋。”</p>
“汽车和电器工业有望完成一千万的订单。”</p>
李学武算计道：“飞行器工业能完成一千万，船舶工业五百万，五金工业两千万。”</p>
“食品和药品，以及其他工业项目差不多能够拿下五百万的订单。”</p>
他将大概的贸易目标做了估算，又详细汇报了各项目的重点工业产品和对口方向。</p>
“汽车工业还是不能形成外贸有效规模吗？”</p>
李怀德看着资料问道：“红星厂已经具有了吉普车、轿车、客车的生产能力了。”</p>
“确实，咱们的汽车工业已经起步。”</p>
李学武点了点头，汇报道：“但起步的基础太差，目前只能以廉价汽车作为主要营销目标，否则没有竞争力。”</p>
“如果按照相对单价来计算，汽车工业在出口贸易中已经占据了绝对的支柱作用。”</p>
“嗯，还是自主生产能力差啊——”</p>
李怀德放下手里的材料，抱着胳膊说道：“缺少必要的工业技术，缺少一定的创新能力，拿不出代表产品啊。”</p>
“是这样的，”李学武认同地讲道：“汽车工业的发展还是应该由内而外地进行推进。”</p>
“利用国外引进的技术转化生产，供应国内的汽车供销市场，获取资金研究技术和创新。”</p>
他介绍道：“只有整体生产水平提升上来，才能匹配对应的技术研发和创新。”</p>
“在这一期间，技术上追赶国外先进水平，生产上磨练技术和总结经验，培养合格的工人和技术人员。”</p>
“嗯，时间还来得及。”</p>
李怀德点了点头，思考着问道：“这一周期预计需要多长时间？在外贸拓展上有什么竞争力吗？”</p>
“周期预计在五年左右。”</p>
李学武想了想，回答道：“技术上的壁垒还是需要时间来攻克的，不可能一蹴而就。”</p>
“对外贸易的竞争力主要还是体现在同等类型产品的价格优势，以及对贸易渠道和经销商的建设。”</p>
他特别强调道：“定期邀请外商来厂考察和谈判，是红星厂有区别于羊城对外贸易会的核心优势。”</p>
“重点就在于核心商品的生产能力，同类别产品的大胆仿制和开发。”</p>
“嗯，这一点我有了解。”</p>
李怀德翻找了具体的数据，点在了一页上，抬起头讲道：“五金工业兵器项目去年盈利颇丰，竟然是利润最高的项目。”</p>
“是66-6式狙击步枪吧。”</p>
李学武微微一笑，道：“今年的贸易谈判，这个项目应该还是谈判桌上的重点。”</p>
“推陈出新啊——”</p>
李怀德缓缓点头，道：“与轻兵所合作，代工轻武器和单兵作战装具，是一个很好的引子啊。”</p>
“去年下了1600万订单的阿特又来了。”</p>
李学武抬了抬眉毛，笑着说道：“去年的订单还在陆续交付之中，他已经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了。”</p>
“商人逐利，锱铢必较。”</p>
李怀德哼笑了一声，看着他说道：“是怕咱们货卖三家，耽误了他的订单交付进度吧？”</p>
“这应该是主要原因。”</p>
李学武轻笑着附和道：“东非兵器市场出现了大量的SVD仿制狙击步枪，他赚的盆满钵满呢。”</p>
“同SVD做对比，66-6式狙击步枪做了对应的性能调整和提升，毛子的生产和设计工艺还是太毛糙了。”</p>
“已完成交付的订单净利润两百多万元，”李怀德笑着说道：“今年土建项目的工程预算出来了。”</p>
“兵器仿制的红利还能吃几年。”</p>
李学武是汇报，也是提醒道：“国际兵器贸易市场还是以高精尖科技为主，盈利水平更高。”</p>
老李听明白了，李学武这是在提醒自己，别太期望轻兵器能支撑起工业基础建设。</p>
“还是那句话，步子别迈大了。”</p>
李怀德轻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随意地问道：“聂成林同志的后事安排的怎么样了？”</p>
“委办和工会在做，梁作栋同志负责。”</p>
李学武收敛了笑意，认真地汇报道：“昨天我同聂小光谈了谈。”</p>
“嗯，怨气很大啊——”</p>
李怀德长叹一声，说道：“一直以来，红星厂作为走在工业变革前沿的企业，一些政策受到了部分同志的非议。”</p>
“但作为企业的掌舵者，大集体的班长，我还是对得起问心无愧这四个字的。”</p>
“年轻人还是冲动了些。”</p>
李学武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拉回话题讲了聂小光的情况。</p>
“我同他通报了聂成林同志的坠亡调查结果，他还是比较能够接受的，答应会配合厂里完成后事的处理。”</p>
“嗯，那就好啊——”</p>
李怀德长出了一口气，手掌按在桌子上，语气萧索地说道：“尽量消除影响吧，妥善处理后事。”</p>
“家属的情绪正在做工作。”</p>
李学武犹豫了一下，还是汇报道：“但机关里的非议比较大，这方面单凭纪律监督是不好压下来的。”</p>
“如果压的狠了，容易反弹，形成更难以处理的风波就麻烦了。”</p>
“嗯，这一点我考虑到了。”</p>
李怀德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看向李学武问道：“你有什么意见？”</p>
“昨天维洁主任叫了我和薛副主任谈话，凑巧看到了聂小光这件事，就提到了这一点。”</p>
李学武先是做了个铺垫，而后直白地讲道：“机关里各部门的思想动态还是以同情和反思为主。”</p>
“同情？反思？哼——”</p>
李怀德重复了他话里的重点，轻哼了一声，表情似有不屑。</p>
李学武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维洁主任和薛副主任的意见也是尽快平息这股情绪和思想波动，消弭影响。”</p>
“主要提到了彻底调查大学习活动开展过程中的错误行为，重新审议和纠正错误。”</p>
他很是认真地讲道：“必须立即停止相关人员的劳动改造程序，妥善安置，待审查结束后再做决定。”</p>
“同时，对已经调查清楚的错误要加以改正和补偿……”</p>
李学武讲了很多，李怀德听的很认真，并不是最初他表现的那样不屑一顾。</p>
很大程度上，李学武现在讲的话，就是谷维洁和薛直夫的态度，只不过是通过他进行委婉的表达罢了。</p>
甚至两人的态度已经代表了班子大多数成员的意见，以及群众的心声。</p>
他当然不会忽视掉李学武的群众基础，更不会怀疑李学武在处理这件事情上的意见和态度。</p>
李学武既然已经坦白，他参加了谷维洁和薛直夫的讨论，并且将实际内容转达给了他。</p>
李怀德当然不会怀疑他的动机和态度，可见李学武也是支持这一观点的。</p>
直到李学武讲完，他想了好一会，这才幽幽地问道：“你觉得调查得清楚？”</p>
“且不论过去两年的时间里有多少人牵扯其中，调查的工作有多大的难度。”</p>
他敲了敲桌子，道：“目前的形势又哪里会允许红星厂倒查倒追，这不是开历史倒车嘛。”</p>
“还要就相关的错误决定进行否定和补偿，这对于高速发展的红星厂有弊无利啊。”</p>
“但这件事势在必行了。”</p>
李学武提醒道：“当前最要紧的是平息影响，团结一心，清除掉晋级工作前的最后障碍。”</p>
“我的意见是积极表态，认真调查，妥善处理。”</p>
“嗯——”</p>
李怀德还是很能听得进去李学武的意见的，尤其是他讲到的这几点。</p>
表态放在了第一位，调查要认真，那就需要更久的时间，也给了妥善处理的空间。</p>
李学武见他缓缓点头，便继续说道：“停止劳动改造，启动组织调查，迫在眉睫。”</p>
“更重要的是，不能给有些人以引狼入室的机会，这才是我最担心的问题。”</p>
“嗯？”</p>
李怀德听到这，眼皮忍不住地一跳，看向李学武的目光里瞬间凝实了几分。</p>
从李学武的眼里他看出了浓浓的担忧和认真，这是对敌人的警惕和防范啊。</p>
谁是“有些人”，谁能“引狼入室”。</p>
这两个问题很容易找到答案，他仍然记得一机部办公厅韩主任的话。</p>
苏维德在部里表现得很是活跃，与三支代表丁志山联系紧密，在大学习活动中做了很多工作，至今依旧是他防范的重点对象。</p>
这“有些人”指的就是苏维德了，引狼入室的“狼”指的就是丁志山这一类人了。</p>
李学武早与他有过沟通，针对苏维德要尽快拿出态度和程序来。</p>
请卫三团王小琴来红星厂交流任职，就是针对苏维德做的一个布置。</p>
三支代表必须安排给合适的人，否则李怀德都得靠边站。</p>
李学武绝对不是在吓唬他，一想到苏维德到任以后，调研没有，一心扑在了资料上。</p>
查过去两年时间里，纪监和保卫工作的资料，查厂里组织管理的材料等等。</p>
他到底要干什么！</p>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p>
翻旧账，当然是搞清算了，难道还能是表彰遗漏啊。</p>
不用想，就是针对他来的。</p>
李怀德手掌忍不住地捏成了拳头，眼睛微微一眯。</p>
苏维德的调查和审查方向应该是他当初抛开谠委和厂委，另行组建管委会的合规性。</p>
这就是要抄他的后路啊！</p>
甘霖娘，老子都没算计你，你倒是来算计我了！</p>
李怀德现在心里发突，脑门见汗，一想到苏维德查到了什么把柄，掀起再一次的变革。</p>
现在不用李学武提醒，他也能想起丁志山来，那是个阴翳的老秃鹫啊。</p>
“其实咱们厂早就完成了大学习的改造任务，已经进行到了稳步恢复和发展的过程。”</p>
李学武喝了口热茶，给了老李以思考的时间，他又继续汇报道：“相关思想落后，急需要改造和提高的人员可以转回京城教育了。”</p>
这话就是在提醒老李，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变革这种手段带来的力量了。</p>
相反，老李作为既得利益层阶，红星厂的管理层，更应该主动消化掉这些不稳定因素。</p>
“我是有过相关考虑的。”</p>
李怀德思索着说道：“但其中的风险太高，就目前形势而言，可谓是冒险了啊。”</p>
他当然想消除这一部分不稳定因素，正如李学武所说，他确实不需要变革的力量了。</p>
但是，过去的历史是事实，他又如何否定自己来时的路啊。</p>
否定历史不就等于否定现在了嘛，难道还要自我放逐？</p>
而且，由过去几年引起的问题该如何解决，苏维德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哪能这么消停，蛰伏起来准备给他致命一击嗯。</p>
“我还是建议您主动处理。”</p>
李学武认真地提议道：“至少主动比被动要强，现在处理还来得及。”</p>
“首先要强调正治站位，思想正确，将接下来的行动赋予正确的指向意义。”</p>
“其次要下定决心彻底清查和整顿过去几年的思想和组织建设工作过程中的弊端。”</p>
“然后是积极推动思想建设和善后处理，恢复相关人员的身份和工作岗位。”</p>
他提醒李怀德道：“这一次聂成林意外坠亡事件就是个很好的契机，化被动为主动。”</p>
“我的建议是积极客观且实事求是地对其在红星厂的工作和成绩做出评价。”</p>
“你是想让我参加他的追悼会？”</p>
李怀德听出了李学武话里隐含着的意思，微微皱起了眉头。</p>
这不是变相地承认了聂成林的正确，他李怀德的失败嘛。</p>
“最好亲自见一下家属。”</p>
李学武的建议比他想象中的更具有挑战性，这不禁让李怀德想到了那个吵嚷着要弄死他的聂小光，这是主动送上门去了啊。</p>
“按照组织规定，聂成林同志的家属应该享受一定的政策照顾和补偿。”</p>
李学武更进一步地建议道：“如果您能同聂小光心平气和地见一面，谈一谈……”</p>
他顿了顿，还是讲道：“我相信效果会更好，之于红星厂、管委会以及您个人。”</p>
千金买马骨吗？</p>
李怀德听他说完便明白了这背后的逻辑。</p>
表情上的不耐和烦躁已经消失了许多，眉头散开过后，是沉默的深思。</p>
李学武的话句句都是站在他的角度来思考的，更不难看出这是解决问题，消弭影响的最佳手段，他应该主动理解和认同。</p>
“对于目前相对复杂的组织生态环境，”李学武语气慎重地讲道：“还是尽快落实管理班子成员的为好。”</p>
“要尽快完成组织结构的调整和布局，”他提醒道：“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p>
这都是大实话，切中时弊，李怀德连反驳的意见都想不出来，只能是同意了。</p>
什么叫尽快完成组织结构的调整和布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