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南安郡主邀回浣花剑池，安排好下榻之处，纪渊便回到莽山。</p>
他手握那份开府建牙的东宫圣旨，独坐于静室之内。</p>
展开一看，并无君心难测的长篇大论，或者宽厚施恩的谆谆教诲。</p>
唯有十六字相赠。</p>
国法当前，百无禁忌。</p>
望自珍重，各不相负。</p>
纪渊眉头一沉，龙飞凤舞般的虬劲字迹，好似刀砍斧凿烙印着某种激荡情绪。</p>
让他隐约可以触及到，那位东宫储君复杂难言的细微心思。</p>
“对于辽东这个烂摊子，殿下似乎已经想到最坏的局面。</p>
否则的话，只凭五品千户的官身，以及尚且浅薄的资历，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开府建牙。”</p>
纪渊扫过“百无禁忌”四个字，从中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杀气。</p>
“以前还想着，定扬侯若识相，兴许能被东宫放过一马。</p>
毕竟有从龙拥立的香火情……而今再看，郭铉抄家灭门的下场，怕是板上钉钉。</p>
也对，伙同三更堂刺杀昭云侯年长兴，仅这一条，就足以触到东宫、乃至圣人的逆鳞了。”</p>
纪渊合拢那份一品白玉轴的金色圣旨，后面半句话，他不用咀嚼也能品出个中意味。</p>
定扬侯到底是五重天的兵家宗师，哪怕年纪老迈伤病缠身。</p>
更何况，麾下还有一支修罗杀场摸爬滚打出来的关宁铁卫。</p>
真要撕破脸皮，不管不顾全力打压，北镇抚司未必撑得住几天。</p>
这也是纪渊迟迟未曾发兵昙州，与董敬瑭摆明车马的原因所在。</p>
哪怕他有赤色命数【草头王又吸纳炼化靖州一地的气运，攫取诸般命数。</p>
仍然不够。</p>
练兵是水磨工夫。</p>
景朝前后足足近百年，厮杀不断。</p>
与百蛮皇族、乱世枭杰、江湖余孽、化外蛮夷、各色妖魔！</p>
从未停止过征伐！</p>
方才铸成纵横天下的十七卫军！</p>
想要短时间内，比肩参与过破山伐庙，打退穆如寒槊数次犯边的关宁铁卫。</p>
几乎不可能。</p>
“气血武道修的是己身，求的是资粮。”</p>
纪渊眼皮垂落，琢磨着道：</p>
“辽东八府，大半的行业，百样的营生，都指着定扬侯府混口饭吃，真是势大滔天。”</p>
他思绪浮动，这一路走来，自个儿受过许多高门大户的冷眼与轻视。</p>
可见出身贵贱，深印人心。</p>
因为一穷二白，无权无势者，往往难以吸引他人投效。</p>
更要一点点积攒家业，增厚底蕴，经不起太多风浪波折。</p>
正所谓，一代拼搏如何抵得过豪门百世。门阀千年？</p>
“有洛与贞这么一位财神爷，倒不用担心钱财，总能发得出饷。</p>
只不过现在自个儿建衙门，日后北镇抚司的小旗、缇骑、兵卒，都要从他手上领银子。”</p>
纪渊粗略思忖几下，眉头微紧。</p>
当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一通算账下来。</p>
才发现每天人吃马嚼，耗费甚大。</p>
若非此前抄家收获不少，这时候就该坐等山空了。</p>
他眸光一转，取出半张灵符。</p>
此物由五大门派的掌门符印凝聚而成。</p>
皇天道图映照过去，勾勒古奥字迹。</p>
【灵符】</p>
【古老相传，佛门世尊挪移五行灵根，封镇逆伐天道的混世魔猿，以莫大神通化为金帖，书写六字真言，将其永求小界】</p>
“混世魔猿？”</p>
纪渊微微一愣，还未等他开始猜测，那头不知何时溜进来的雪白狸奴，好似大家闺秀般，踩着优雅的步伐走进静室。</p>
“世尊曾言，周天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虫，乃蠃、鳞、毛、羽、昆。</p>
亦有异种，不入十类。</p>
混世四猴就在其中。”</p>
雪白狸奴轻盈如飞，“唰”的一下跳上坐榻，张口说道。</p>
“咦，你这么快就炼化横骨，能够吐露人言了？”</p>
纪渊望向趴在旁边，将柔软肚皮翻过来的雪白狸奴。</p>
“喵……妖怪精灵是飞禽走兽之身，开启灵智不易，蜕变人躯更难。</p>
奴婢则没有这个烦恼，只要费些心思，就可做到。”</p>
雪白狸奴习惯叫了一声，随后才转回轻柔声音。</p>
“你如何知道混世四猴？”</p>
想到狸奴躯壳里头装的是迦楼荼，纪渊本不欲再有什么接触。</p>
可见到这毫无杂色，生得粉嫩的小猫翻着肚皮，喵喵乱叫，半天也不回答。</p>
他轻叹一声，手掌盖上抚摸几下，沾染几分狸奴性情的迦楼荼这才说道：</p>
“回禀老爷，这混世四猴来历大不一般。</p>
其一是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p>
其二为六耳猕猴，擅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p>
第三乃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p>
第四是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这些都是奴婢从掖庭长老那里听来。</p>
据传有一本记载太古风貌的游记，说是师徒四人历经劫难，前往西天取经。”</p>
纪渊心头微动，这些似是而非的古今秘闻，跟前世颇有贴合之处，不禁发人深思。</p>
“被佛门世尊亲自镇压，约莫就是打上过天庭的灵明石猴了。</p>
与斗部、雷部众神好杀一场，搅得日月无光。</p>
天帝本欲下令，让斗姆元君出手降伏，却见西天佛光大盛，故而卖世尊一个面子，任那泼猴逞凶……掖庭长老以往把这些当成故事，讲给小辈。”</p>
迦楼荼一边喵喵叫着，一边娓娓道来。</p>
“原来如此。”</p>
纪渊故作恍然，心底却将此事记住，得空传信给晋兰舟，让他搜寻些相关的残篇秘本。</p>
论及天下藏书之丰，钦天监的社稷楼和老君教的无尽藏，都是首屈一指的好地方。</p>
他将那头雪白狸奴抚摸得舒爽了，就让其待在一边。</p>
三魂七魄混作一团，凝出本性灵光，化入那半张灵符。</p>
唵！嘛！呢！</p>
金色的佛息好似万丈狂澜，倏然撼动冥冥虚空，欲要将其心神牵扯进去。</p>
“五行洞天藏妖魔！混世四猴之一！”</p>
纪渊眸光一闪，看到半张灵符上，斗大如星辰的“唵、嘛”二字大放光明，旋即飞快隐没。</p>
紧接着，他坐在榻上的挺拔身躯，跟那只雪白狸奴一起消失不见，好似融进浩荡虚空。</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