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邦佐其实有些心虚。入朝明军粮饷由辽东、山东转运提供是没错,但这有个前提,就是得在拨发了朝鲜本国的库存之后。
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倭寇入侵,朝鲜八道全部沦陷,远征军的粮饷只能由大明自己承担。可如今,奴贼虽大兵压境,但朝鲜八道尚在,情况再差也比当年好。如此情况,粮饷还要由大明一体承担那就很不合理了。这个想法已经在经抚护三臣之间达成了共识。皇帝也通过随行的锦衣卫得知他们的这一想法,不过还没有任何正式的回复。
“咱们还是话归正题吧。”高邦佐放下酒杯,“如今师期已过,诸位去留无妨。诸位是打算继续北上还是就此南返?”
“高参政有什么建议吗?”吴允谦反问说。
“没什么建议,来去都是你们的自由。”高邦佐说道,“但如果非要说,我倒是可以提一点。”
“但请赐教!”吴允谦立刻拱手。
高邦佐又吃了一大口菜。“说到底,诸位还是废王珲派来的,就算诸位执意要去京师给皇上贺寿,最好也先把国书改一改。以免皇上看了不快。”
“这”“废王珲”这个称呼直听得吴允谦眼角抽搐。
“高参政!”柳应元举起酒杯,突兀问道:“在下有个问题。还请高参政不吝赐教。”
高邦佐觉得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可能会耽误下午办事,于是就只是拿起碗筷边上的茶盏回敬。“柳副使但说无妨。”
高邦佐可以以茶代酒,但柳应元却不敢等而对之。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水问道:“我想请问。皇上决定由哪位大君来承袭小邦的王位?”此问一出,吴允谦和李庆全立刻不约而同地向高邦佐投去了殷切的眼神。
“这有什么好说的。”高邦佐理所应当地说道:“只是废王又不是撤藩,当然依照礼法由王世子承袭王位了。”
“皇上圣明啊!”吴允谦最先松气。废王不撤藩,仍由王世子继位,这意味着皇帝确实没有因为国王的忤逆行径而迁怒于整个朝鲜。在吴允谦看来,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皇上圣明!”柳应元紧接着颂圣,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皇上圣明!”李庆全当然不可能有其他的表示,不过他的表情到底也不像吴允谦那般欣喜自然。
高邦佐开心地笑了,并没有察觉到潜藏在颂圣声中的微妙。“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诸位是就此打道回国,还是继续北上?”
“我们能稍微商量一下吗?”吴允谦接话问道。
“当然可以。”高邦佐点头道:“诸位商量好了跟黄驿丞打个招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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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济愚就在朝鲜馆舍的门口候着。他一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立刻就堆出笑容迎了出来。“老爷!驿站的人都走了。”
“别挡路!”吴允谦抬手挥开吴济愚。
“这是怎么了?”吴济愚吓了一跳,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吴允谦的脸上看见过如此可怕的脸色了。
“.”吴允谦没有理他,携同柳、李二人迈过门槛,径直朝后院走去。
“老爷们还要吃饭吗?”吴济愚站在原地问。
“我们说话的时候,谁也不准过来!”吴允谦的声音在他的身影消失那一刻飘了出来。
书房里,三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吴允谦忧虑,柳应元阴翳,而李庆全竟然有些亢奋。
“二位觉得,咱们是就此回去,还是继续使命?”吴允谦问道。
“使命?奉谁的命?”柳应元幽幽反问。
“当然是奉殿下的命!”吴允谦皱着眉头,压着情绪。
“就是因为咱们奉的是光海君的命,所以才要回去!”李庆全插话说道。
“光海君?”吴允谦猛地抬起头,不悦地望向李庆全,“你这会儿就开始用上这个称谓了!?”
光海君是国王李珲早年的封号,按照朝鲜的传统,如果国王在政变中被推翻,那他大概率会重新使用这个封号。就像上一个以暴君身份被推翻废黜的燕山君一样。
“不这会儿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用?”李庆全竟然直接就给吴允谦顶了回去。“如果皇上有特别的有旨意还不一定就是光海君呢!”
吴允谦怒视了李庆全一会儿,但到最后,他也只能叹出一口气:“李修撰果然还记着那些事情吗?”
“不是什么‘还记着’,是根本忘不了!先王一朝,我们一家在光海君最受打压的时候一直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可他继位之后没多久就开始重用李、郑之流打压我们了。”李庆全笑得有些病态。“天道好还,这昏君终于遭天谴了!”
“殿下这不还是重新启用了你吗?”吴允谦拧着眉头,心如乱麻。
“我当然可以不计较这十几年的蹉跎与忍耐,也可以‘感念’光海君让我从头开始,做个七品参下官,但我先人呢?”李庆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老人家郁郁而终,还能活过来吗?”
“目前哪里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国耻啊!”吴允谦一下子就激动了,他捏紧拳头,毫无预兆地猛捶了桌子几下。“哪怕千百年后,王上被皇上废黜的事情都将是我朝鲜国的耻辱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