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幕,连绵整齐的瓦屋宛如一片片交接的龟背,隔着两条街,便看到冲天的火光,映亮一小片鸦色天穹。
“噼里啪啦”碎瓦乱石崩裂穿空,“财神”客栈的端端正正的“财神”牌匾已经倒蹋下来,整个店面都陷入一团火焰之中,街道寂静,没有街邻打开门牖探看,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
一切细小的声音都逃不过若负声的耳目,她又翻过一片屋檐,站在屋脊上,居高临下,红衣在风火里熠熠飘飞,火光映在淡色的眼睛里。
“救救我——”
店掌柜大半身体都陷入一团漆黑黏糊糊的东西里,头颅包括口鼻也被黑色吞没,四肢不停舞动挣扎。他抬眼望着屋脊上方才见过的红衣女子,目露哀求祈望之色,却想不到,红衣女子干脆在檐上坐下来,支颐托肘,噙笑望过来。
店掌柜目露恐惧绝望,正在这时,一曲琴音泠泠然响起,紧之而来的是与之相和的琵琶音,一促一缓,一急一舒,张弛有度,若负声微微抬首,只见一男一女款款从她对面的瓦檐后绕出来,清一色族袍,神情肃穆。
噗嗤一声,若负声哈哈大笑,几乎笑倒在屋檐上。
那女修忍了忍,终于忍不住停下拨弄琵琶,勃然大怒,喝道:“你笑什么笑!”
若负声支肘托腮,好整以暇:“你们吹得倒是好听,可是它有耳朵听吗?”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又尴尬又是气愤。
蓦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直直刺入黑团体内,黑团顿时疯狂颤抖起来,发出“呀——”类似婴儿的尖涕声,却不肯放开到口的食物。
原来是云枝年和曲星河二人忽然听见一个短促的尖叫传来,如同叫到一半,仿佛被什么骤然打断,于是匆匆寻音疾步赶来。
曲星河大喝一声,抽出恨情便砍向那黑团,一剑下去,只觉下手如砍入一团黏糊糊的棉花,剑面如被它缠吞覆着,费了极大力气才把剑身抽回来。
云枝年喊道:“星河!”
曲星河霎时回过头,二人对视一眼,曲星河霍然抽身后退,云枝年一指甩出数道符篆,一手捏决,正正附在那黑团之上,千寻光华乍绽,如被狂风刮过,符咒骤然颤动起来,上面咒印亮如明火,一个咒阵倏然在那黑团身下展开。
“咿呀——”
黑团将人一吐,化作一团黑雾钻入石缝,眨眼不见了。
“溜得倒快。”曲星河收起恨情。
“融月道君。”两名修士一下便认出了二人。
双方见过礼,互通过姓名,两名修士俱是一脸兴奋难抑。
玄悲邻牵着亲亲不紧不慢走过来,若负声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迎上去,道:“辛苦辛苦,我都忘了它了。”
玄悲邻摇了摇头。
云枝年将掌柜扶起来:“你没事吧?”
“没,没事。”掌柜哆哆嗦嗦,“那那那那,那是个什么妖怪!”
“什么味道?”曲星河蹙眉,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道“你尿裤子了?”
掌柜白胖胖的脸一红,结结巴巴道:“不,不好意思。”
“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曲星河道。
掌柜快速点点头:“小,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星河道:“你先说说玄武城基本情况,”
掌柜道:“你们也看到了,这里地远路偏,说是城其实跟个镇子没什么分别,我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采茶桑田,自己自足,几乎没什么外人。”
曲星河又问:“那最近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听说西街房寡妇家的女儿没了,还有北街张娘子也失踪了,之前几个总爱在外头玩的小丫头也不见了。”说到这里,掌柜的抖了抖身体,“恐,恐怕也是被刚才那个,那个妖怪……”
听到这里,周范蹙眉问:“此处镇守的仙门没做什么吗?”
掌柜好像听到什么笑话:“哈?仙门?这里哪有正儿八经的仙门,全是些食着千钟,平日逗鸟弄画的家伙,谁有功夫理这个?”
“简直枉修仙道!”周珊内心怒火滔天。
若负声摸摸下巴,只觉这话分外耳熟。周珊怒斥完,霍然想起什么,拧着眉毛,矛盾对准若负声道:“你既是修士,为何见死不救!”
若负声毫无愧疚之心道:“我受伤了。”
曲星河嘴角一抽,他是知道真相的,若负声明明不会开核桃非要表演砸核桃,谁都不要帮谁帮跟谁急,结果手指被划了一个小口子,这就是所谓受伤的真面目。
周珊愠道:“看你跑得那么快,可一点儿不像伤得连拖延都做不到!你可知再迟一点,一条人命就没了!”
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若负声哑然失笑,周珊咬牙道:“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若负声掸掸衣袖,道:“你们应该是音修吧?岑山周家似乎是从明家分出的一支,恕我直言,造诣也差得太远了。”
二人大怒:“你——”
云枝年叹道:“我代她向二位陪礼,请万万别与她计较。”
女修一怔,始料未及,道:“什,什么?融月道君,你认得她?你们一起的?”
若负声嘴角一勾,道:“有这功夫,你不若问问你救下的人,还有什么没说吧。”
曲星河最先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掌柜,掌柜两股颤颤道:“不瞒几位仙人,本店其实并未客满,只是,只是……”
若负声笑盈盈接道:“只是对修者成见颇深,所以不愿让我们住。”
“是,是的。”掌柜汗如雨下。
周范恍然大悟:“难怪我们一连打听了几家,都说客满。”
云枝年道:“这也不怨你,能否带我们去此地仙府看一看?”
掌柜心头一安,连连点头,自动自发地在前方带路,周家两人也跟在身后。
周珊问道:“事发突然,为何没有一户出来探看?”
掌柜侧过脸,叹道:“事情出的太多,大伙儿都怕了。”
周范道:“你们这儿应该很难有客人吧?”
掌柜点头:“是矣,几乎不来外人的,我们也就务农闲暇开开客栈,根本赚不了两个钱。”
说着,他欲哭无泪回头看了看深陷火海的客栈,“这,这可真是造孽呦!”。
只有后院一口深井,水源离得远,便是想救火也是力不从心,只好在客栈边并无紧邻,静待火势燃尽也不会有扩大。曲星河道:“节哀。”</div>